三年前和內人,偕親家方曙夫婦,赴宜蘭訪友。臨行,友人孫實安和陳麗雪伉儷,送我們幾根自宅院中種植的紅皮和白皮有機甘蔗。
一早,我就聽到廚房中傳來異響。原來內人正忙著削蔗皮,刴甘蔗。白甘蔗,她準備用來燉雞湯。紅甘蔗,她正據案大嚼。她擔心我牙口不好,已貼心的幫我切成了好幾小塊,她從來不會獨食,要和我一起分享。
「少年不識甜滋味」,小時候,沒有餅乾糖果,沒有巧克力。一輛輛運載著甘蔗的牛車,就成了我們覬覦的對象。幾名頑童,如蠅附蛆,緊跟在牛尾巴後頭,趁著車伕一不留神,偷拽一兩根就跑。在喝斥聲中,我們邊啃甘蔗,邊吐殘渣。那蔗汁甜蜜的滋味,從齒頰流至心窩裡。至今「沒齒難忘」。
我想起老丈人,他服務玉井糖廠幾十年。也許,從年輕時,就啃甘蔗,練就了一副鐵口鋼牙。九十多歲時,猶能啃甘蔗。他一面吐著蔗渣,一面說,台灣有三憨,第一憨,「種甘蔗給會社磅」,第二憨「吃菸噴風害健康」,第三憨「飲酒醉來吐光光」。
第一憨,指的是日據時代,台灣蔗農將收成後的甘蔗,送到臺糖株式會社磅重量,被偷斤減兩剝削的情況,第二憨指的是我,老人家是機會教育,勸儍女婿戒菸。如今,他老人家已經作古,思及往事,常令我心中憮然。
七年前,小兒成婚,媳婦娘家在嫁妝中,依台灣婚嫁習俗,送來兩根甘蔗,起先,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忽然想起「世說新語」中,「顧長康噉甘蔗,先食尾,問所以,云「漸至佳境」,這或許就是祝福新人,婚姻要有如倒吃甘蔗,漸入佳境,愈來愈甜蜜,愈來愈幸福之意吧。
以住,台灣南部,每年歲末寒冬至來年的春天,觸目所見,農田中到處都是甘蔗。台灣何時有甘蔗,據元朝時汪大淵所著「島夷誌略」中,曾提到夷民「煮海為鹽,釀蔗為酒」。是不是當時已有甘蔗,史料不多,已不可考。
一般咸信,四百多年前大航海時代,尼德蘭人遠渡重洋來到臺灣,他們發現此地土壤肥沃,適宜種植製糖的甘蔗。於是從印尼引來水牛,在福建沿海招募農民來臺墾荒,在台灣南部大量種植甘蔗,製作砂糖,運往歐洲。
自此之後,台灣中南部各地遍植甘蔗,開始有了製糖業。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歐洲烽火遍地,農田受損,甜菊欠收,造成台灣蔗糖外銷的全盛時期。
之後台灣一直是世界的糖業王國。直到二十多年前,因有了人工代糖,以及種植甘蔗的人工太貴,已不敷成本,台灣的甘蔗,才漸漸的沒落。近年來,台糖已改行養豬和種蘭花。台糖在台北的大樓也租給民間經營大飯店。
也曾看他蓋高樓,也曾見他樓塌了。小時候,農田的甘蔗開花,猶歷歷在目。在小岡山服兵役時,也曾眼見一排排甘蔗被推土機推倒,一畦畦農田被填平,闢建成高速公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懷念以往蔗田中的農忙景象,「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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