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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街上遊蕩著覓食,在連鎖自助餐店前徘徊兩次,再度賭氣地轉往水果攤進行一個「裹/果腹」的動作。 我想起白玉亭。 白玉亭開在昆明街上,在愛國戲院,民族晚報的對面,約莫舊制三片門板開間的飯桌仔。在地人有時會叫它食堂。但我父親都叫它的真名——白玉亭。 白玉亭不是人名,舊時的店號很多取三個字,比方新協發,或者後綴一個號字,比方萬昌號。 這飯桌仔叫了個古典饒富興味的名,白玉亭。 白玉是飯的明喻。 亭是謙稱自己的食堂是個小擔,吃了便走的。 通常,我們家會在禮拜六的中午光顧白玉亭,那是我小時候,每個禮拜中最期待的事。因為周間,通常得吃媽媽帶的便當。母親是老師,無暇精進廚藝,也沒法有太多心思放在帶便當這件事上。因此,我的便當通常是隔夜菜。經過了蒸飯箱,眾多便當的「薰陶」,通常會有分子料理的fu——排骨有鹹魚的味道,白菜有鹹菜的甘甜等等。我這刁嘴通常是倒掉,接著便是到福利社買王子麵和養樂多解決中餐,這樣也好,可以邊吃「finger food」,邊玩邊遊走各個便當景點做點評。 因此,白玉亭對我來說,就是美食珍饈了。 剛炸好的肉鯽仔,灑上胡椒,淋上台南新化的東成醬油膏。炒的有「輝呼煙」味(鑊氣)的花椰菜。魯的剛剛好,不會「破破」(肉渣感)還有肉汁甜味的三層肉。還有那沒陳甕味的辣高麗菜乾。即便是不用錢的例湯——大骨清蘿蔔湯,都很清甜。我發誓,這不是回憶造就的美好。 喔,還有用木桶蒸出來白米飯,那白米飯黃黃的,有時帶點沙粒,現在想來,顯然不是咱現在市面上的高級良質米,但那白玉亭的米所謂保水是在米粒裡保水,不會乾乾的也不會黏口。我認為,這絕對是農業一再品種改良之後,讓物產從此失去了「天成之味」。 我記得很清楚,學會吃茄子——簡單川燙,淋五味醬——是在白玉亭。 學會吃魯虱目魚肚——是在白玉亭——他家的魯汁加了番茄,番茄的漿果味呼應著醬油的豆味,增加鹹香之外的淡淡酸味。 在白玉亭也記住了很多味覺經驗,滷肉飯裡有咖哩的成份,吃完嘴角有黃澄色,吃完不會發醬油糖的酸。 白玉亭也包辦老松國小的飯包,我愛得很,但母親還是堅持親手做便當。於是,我三天兩頭跑去父親的辦公室,去多少運氣一下,看看我爸有沒有今天剛好開會沒吃的白玉亭。 飯包的白玉亭,都在學校靠康定路那側的圍牆邊上的廚房裡作業,十點會飄出滷水味,十點半會有炸魚或炒豆皮的香氣。十一點就開始有班級去領。那個飯包還相當古典—圓筒狀,有提把,打開蓋子,上層擱了個皿可以裝菜,拿開這個皿,底下是白飯和其他菜。這飯包通體都是「阿路米」,通常都有斑駁或者凹凸不平的痕跡。即使是十點鐘做的菜,到了十二點才打開,仍然香氣十足。 白玉亭的味道或氣味,不是那麼強勢霸氣的,有很多輕淡的、或者互相穿透的味道。跟現在食肆裡,很精準地或是很故意的——賣咖哩飄強力放送咖哩味,讓你分辨不出洋蔥薑黃或雞肉,賣牛肉麵給你足足的牛肉麵豆瓣味道,其它省了。我的意思不是說,白玉亭味道很雜,而是說,現在的咖哩店,把所有食材的味道都給埋了,現在的牛肉麵也是,都很過頭。 也許是競爭沒那麼激烈,也許是當時店家憨,不懂利潤抓高點,工序也都不減省。在舊時,像白玉亭這樣的小肆裡,每樣每款都照起工,都恰恰好,江江好。 我總覺得那才是真的家常,一種溫厚的感覺,有時明明夏天食慾不佳,一進了那窄窄三片門板開間的小肆,便清涼起來。 我到現在都還可以記起,白玉亭牆壁漆了白色水泥漆的氣味。 事情到最後,當然就是時代變了,白玉亭老板年紀大了,收了,學校沒人要吃這種「搞剛」(費工夫),要提桶狀飯包那種味道江江好的午餐了,強烈氣味的便當時代到了。 我這麼說吧,白玉亭之於我,那是將近五十年前,一種剛剛開始進入新速實簡資本社會時的質樸——做飯包,但很笨拙搞剛又味道江江好,不惡紫奪朱的飯包——只是把家裡的菜,溫熱地裝進那圓柱提筒裡。 註:這張相片是我合成的,有我父親一個小學老師參加童軍給施金池嘉勉的情景,有我母親在老松教書的吉光片羽,有我媽在我萬華寶斗里老家門前的光陽80打擋車留影。時間大概都在我出生前兩、三年的1965-1960年代。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