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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文蔚/最最逼近臺灣現實的詩篇《非現實之城》

鄭重推薦 蘇紹連老師的《非現實之城》——須文蔚

蘇紹連曾在接受李順興訪問時坦言,三代前是農家,家中開過米店,自己則教書:「我避開政治,從某些勢力潮流中抽身隱退。我也避開文學的意識型態之爭,結果是,文學當權派和本土派的論者,不排斥我,但均視我為邊陲,不是重要的一份子。」這並不代表蘇紹連沒有關注政治現實。

最早走進蘇紹連的寫實題材中,應當是環保與生態議題,在〈芽〉一詩中,「黑煙的芽」遮天蔽日,就已經控訴工業污染禍害自然。而目擊臺灣教育現場的變化,民主運動的興起,他也曾寫下〈童話的遊行〉、〈蘇諾的一生〉等敘事詩,在撞擊現實與政治的詩路上,他走得相當迂迴。

台灣的政治詩一度受限於階級、意識型態甚至流於淺白口號,在抗爭與事件消退後,文字也就失去了力量。蘇紹連理想中的政治詩在成熟的技巧下,依舊保有純熟的象徵與隱喻,不聲嘶力竭控訴,而以寓言形式,或舒緩,或歌詠,或激昂,從民間出發,先以「城勢:民間形勢」一卷,從底層人民的角度鋪陳,國家機器過於龐大,無法聆聽到升斗小民的哀嘆,〈乃父詩〉中,我們會聽在高雄氣爆後,詩人的憤怒與無力:

因為乃父

讓我的詩跟著死了

我的手在哀悼而萎頓

我已經沒有寫詩的手

我真的寫不出來

詩已經不是第一要緊的事

沒有寫詩能力的我

想做的只是去救援

去揭發惡的真相

去一起重建

這個南端之城

蘇紹連藉由這首詩,哀憐二○一四年高雄氣爆事件的亡靈。

〈三月節〉作者特別說明了:「台灣農曆三月三日稱『三月節』或『三日節』,漳州人於今日祀祖祭墓,而清明節不另祭之。」因此在這個初民祭祖的日子中,詩人以歌謠的迴環複沓,唱出:

葉子死了

樹根得替葉子往下活

身體死了

靈魂得替身體往下活

感情死了

生命得替感情往下活

國家死了

人民得替國家往下活

歷史,就是活著

那條大河繼續向大海流

顯然,在祭祖中,詩人要告訴政客,天地家國的根本在文化與人民?〈端午的魔術師〉則諷刺政治,也為詩人招魂,〈傘傘發光〉中,更遙遙為香港民主運動吶喊,都可見到蘇紹連不再袖手旁觀,而以藝術介入政治。

飽受霧霾困擾的蘇紹連,在「城色:視覺深度」則使用多個角度,通過各種觀點,痛陳臺灣空污的傷害,無論是〈霧霾裡無形的世界〉中消失的南方城市、〈霾害〉中視野模糊到真實如同手中沙般流失的恐怖,詩人說:

我的臉龐只剩餘瞳孔

卻還能把看見和看不見的真實

放在一起

我的十根手指頭微微縮握

真想出拳一擊

真實卻如同細沙一顆顆

在縫隙間漏失

也是我們想逼問的,何以臺灣中部原本天高氣闊,是什麼因素讓天空蒙塵?讓真相不明?。至於〈霧霾下的晨跑〉

顫慄著危險的墜橋姿態

沛然如雨,他穿越而過

(植物不能跑)

雨如淚下,他只有眼睛

只有腳,在這個晨間

(植物不能跑)

他慢慢落後於末尾甚至是他變成一條虛線的細點

蜿蜒在山川上的公路

(植物不能跑)

他愈來愈明白有一個疾病

跑在地球的肺部裡

(植物不能跑

植物要倒下)

不斷透過人雖然能跑,對比植物不能跑,終究人還是無所遁逃的蒼涼,詩末詩人憤怒地希望「一鍵還原」,希望環境能回到「出廠」時的原始面貌,讓人忍俊不止,但卻又悲從中來。

但丁說過:「地獄最熱的地方,留給那些在道德危機中保持中立的人!」蘇紹連以系列詩篇逼近臺灣的現實,也呼應了但丁沈痛的呼籲,更成就了震撼人心的連篇詩作,絕對是見證時代的經典作品。

作者為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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