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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卡/回憶,會褪色嗎?

Dear Mika,

妳相信緣份嗎?我已經七年沒有出過國,卻在墨爾本遇見妳。

其實今天是我在澳洲倒數的日子,在旅行中太多的精彩與意外,短暫二十八天中,我每天都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剛好遇見的每一個人,包括你,都教上我一課,也因為這樣我更知道自己的目標。我已經Ready to go home! 希望未來我們都能有所成長,期待在世界的角落再度相逢。

Best wish,

羅尼

 

    我將這張明信片重讀了好幾遍,每一次都忍不住皺著眉頭掉眼淚。說再見不難,難的是翻湧的回憶在事過境遷後仍無法平息。

「墨爾本就是電影裡的夢幻泡泡。」羅尼說。

「剛剛看妳拿著那張中文介紹看這麼久,還以為妳不會說英文。」

「我只是想牢記免費早餐的供應時間。」我說,這很重要,早上7點到10點。

 

    抵達墨爾本的第一天,我正在旅館前檯仔細閱讀房間使用規範,羅尼站在我右邊,手裡拿著剛從櫃台領出來的信件,看起來對周圍的一切瞭如指掌,如果他說他是這間旅館的工作人員,我也絕對不會懷疑。羅尼告訴我星期三有冬季夜市,我毫不猶豫地請他帶我去,於是約好了六點半在大廳集合。

    冬季夜市讓我開心得像個孩子,邊走邊跳,逛了整圈才決定要買什麼來吃,每一攤的食物都是各種異國料理,從南洋風情到歐洲佳餚應有盡有。人們在廣場唱歌跳舞,這才叫人生吧,我不禁懷疑,張開嘴隨便在空氣中咬一口,都是裹著自由的棉花糖。羅尼幾週前隻身來到墨爾本,看似熟練老道,仍不免在言語中透露出一絲不確定的擔憂,他話不多,彷彿時時刻刻都在警戒與觀察,彷彿要把你的肋骨都看透了才肯罷休。

「我覺得,妳是不是希望不要有人管妳,放妳自由飛,但也渴望累了回頭時,能看見有人一直都在等妳回家。」

「要的是一個依靠的感覺。」

    我們踏在木板拼成的階梯上,沿著海岸線往南方走,從市區搭著火車來到沒有人的小站,四周的風景從高樓變成平房、再變成海洋。

「幹嘛突然講這個?」

「你自己說是不是嘛?」

    懶得理他,只記得那天海風吹過寧靜的小鎮,我們用意興闌珊的步伐踏過一個個街口。我想他是個天生的觀察家,整路上都像在玩心裡測驗,我以為自己遇見了算命仙,忍不住眼神閃爍,深怕一不小心又洩漏了只有自己默默明白的缺口與殘破。你知道,我們都渴望被了解,卻又難以接受被看透的那種赤裸感。

    當地人說在傍晚時,南方的小企鵝會礁岩裡探出頭來。

    我們走進超市,應該要拿兩手啤酒,最後選了拿鐵與巧克力牛奶。

「我真想在一間鄉下的小店工作,買些沒什麼特別用途的東西,沒事就跟客人聊上一整天,高興就開到半夜,累了就休店出去旅行,有點錢花就夠了,也不用太在乎生意好不好,但是每天都很快樂。」羅尼說。

「我說,欸,你如果在這找不到歸屬感,就回家啊,換個地方去啊。」

「不要盲目的跟隨然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麻。」我想起了羅尼提到他在這一個月換了四、五個工作,如鴻毛般飄飄蕩蕩,說不清為何而來,又為何而留。這倒無所謂,但如果出國打工度假只是一場沒有理由的隨波逐流,恐怕會失去自我追尋的意義吧。我只是這樣想著,這樣有如自言自語般地碎碎念。

 

    沿路大約問了十個路人,哪裡可以找到企鵝?每個人的回答都很一致,前方那個石港直直走到底,他們強調,現在還太早了,要記得等太陽下山。海邊的風很大,但至少沒有下雨,據說這是墨爾本最令人沮喪的事,天空容易心情不好。我穿著在雪梨買的大衣,仍然感到冷,因為強風會帶走皮膚表面的溫度,說也奇怪,即使你全身上下鮮少有肌膚直接與外部空氣接觸,它還是可以將你僅有的一點暖意給狠狠颳走。隨著太陽漸漸西沈,慕名來尋找小企鵝的人們越來越多,我思索著企鵝到底會從哪裡出現,畢竟在想像世界裡,他們總是只存在於冰天雪地的白色之中。

    突然一陣騷動,我轉身看見夕陽猶如紅色墨水被不小心打翻,染了滿天的焰。眾人們紛紛驚呼著、幸福地笑著,拿起手中的鏡頭,彷彿放射狀的暖色系也可以為寒冬帶來暖意。天幕微深,一隻小企鵝按照約定從礁石縫中走出來,伸伸懶腰,轉轉脖子,像初生的嬰兒般好奇地左看右看,看著一張張人類們喜悅的臉龐,一台台朝著牠按的快門。不曉得牠心裡在想什麼呢?我真想給牠一個擁抱,告訴牠我有多開心看見牠在野外保護區自由地生活著,而不是被關在動物園裡了無生氣的冰櫃裡。我已經心滿意足,又幾乎因此而激動到有些緊張,每當有人不小心開了相機的閃光燈,我就心頭一揪,好害怕嬌弱的小企鵝會因此受到驚嚇,或是被閃光照久了就會褪色⋯⋯

    終於我的企鵝世界裡不再只是黑與白,還有晚霞,還有港灣與小帆船。在墨爾本與羅尼分別後,並不曾過問他的去向。幾個月後我收到從澳洲寄來的明信片,告訴我他結束了28天的旅行。我將它重讀了好幾遍,每一次都忍不住皺著眉頭掉眼淚,因為感激,明白自己曾經過誰的生命並且美麗著;明白緣份是一條若有似無的繩索,知道遠方的朋友找到了方向,並且已邁步踏上路途,真真切切地替他高興。

    然而,說再見不難,難的是翻湧的回憶在事過境遷後仍歷歷在目,令人寂寞又快樂。

 

 

作者為旅遊作家,著有《路上慢慢想》、《在遠方醒來》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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