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你若愛上名花，你該在乎她是妖，是人嗎？>
蒲松齡的《聊齋誌異》，鬼狐雖是要角，但妖亦非配角。有些妖，有情有義，反而，是人，意念常常不夠堅定，把一段不錯的「人妖戀」，啊，不是泰國那種人妖哦，是真正的人與妖之間的戀情，給搞砸了！
〈葛巾〉，無疑一篇極精彩的人妖戀情。
洛陽。古都。十三個王朝，選擇洛陽建都。可見人傑地靈。但洛陽更以牡丹花，聞名古今。古都，名花，相得益彰，牡丹亦稱「洛陽花」。既然古都，名花，關係深刻。總要給它們，搭一段動人的傳奇吧！
〈葛巾〉男主角，一登場，就提到牡丹。常大用，洛人。癖好牡丹。他聽說曹州的牡丹，不輸齊魯，心向往之。找到機會，便去曹州了。借住在當地的搢紳家。二月天，牡丹還未開花。他便徘徊花園中，觀察花苞，等待花開。這期間，他連寫了一百多首詠牡丹的絕句。果然花痴。
等著，等著，他盤纏用盡。又捨不得走，只得典當春衣，再等。
有天清晨，他到花園，看見一位女郎與老嫗，他猜測是這家搢紳的家眷，不好打攪，便退出園子。黃昏再去，又碰上。他避開但偷偷留意，這女郎「宮妝豔絕」。心想，世上怎麼可能？除非是仙子！
他掉頭去找，老嫗罵他「狂生何為！」這小子有趣，立刻跪在地上，直呼「娘子必是神仙！」老嫗兇他要送他官辦。女郎卻是笑盈盈，「去之」。沒事，我們走吧！
女郎老嫗離開後，這小生癡癡呆呆。既後悔自己孟浪，又安慰自己人家美女也沒真生氣啊！這麼一來一往的，心思懸念，終夜反覆，竟然連續三日，「憔悴欲死」！
看來是初戀症候群！
當夜，小生病得迷迷糊糊，看那老嫗進屋內，帶了甌，「吾家葛巾娘子，手合鴆湯，其速飲！」（我家小姐葛巾，親手做了鴆湯，你趕緊喝掉吧！）（葛巾，登場。牡丹花種類破百，葛巾是其中一種。以紫見聞。）（我們都聽過飲鴆止渴吧！「鴆」不是毒藥嗎？怎麼做湯用？）
常小生心想，奇怪，我跟美女無怨無仇，為何要賜死我？但他心念一轉，「既為娘子手調，與其相思而病，不如仰藥而死！」（啊，這段太好了。天下要把妹的男人一定切記：如果你愛她，她就算親手調製毒藥，你也要眉頭不皺的，給它灌下去！哥，這是把妹的試煉。你切記！）
說著說著，這小子一仰而盡。
老嫗笑笑，帶著甌離去。
常生躺在床上，等著藥性發作。咦，藥氣香冷，咦，肺鬲寬舒，咦，頭顱清爽。咦，怎麼沒事，咦，睡著了。一直睡到紅日滿窗，醒來，病好了！
常小生愈發相信，那美女是仙子了。於是在「無人時，彷彿其立處、坐處，虔拜而默禱之。」怎樣？你覺得這傢伙痴了？顛了？我告訴你，要把妹，要撩妹，先學著，自己要投入，把對方當神，當仙，來膜拜，你才有機會，懂嗎？
終於，痴情有好報。
某日，林中，竟巧遇那女郎。不是作夢哦，他聞到女郎身上的香味，他伸手去握女郎的手，「指膚軟膩，使人骨節欲酥。」站不住了！站不住了！妹有意哦，所以沒拒絕。郎有心哦，正想進一步。天殺的，老嫗來了！女郎躲開前，告訴他，「夜以花梯度牆，四面紅窗者，卽妾居也。」晚上請你翻牆過來，我的房間，那四面紅窗，就是。
把妹，到這關口，浪漫。但妹的老爸，若知道，鐵定氣死！
這郎，當然迫不及待，入夜就去啦。
但攀過牆，躲在窗下等機會的這狼，噢不，這郎，可急了。
因為，女郎跟一位素衣美女在下棋。老嫗也在。還有另一婢女。就這樣，一直撐到三更，突然聽到老嫗說，「梯也，誰置此？」然後叫婢女移開它。這郎嚇得趕緊攀爬到牆上，恨悒而返。這夜，春夢飛了。
隔天，再去。
梯子仍在（可見女郎也在等，耶！），這次女郎在房內獨坐，若有所思。這郎可樂了，進房，急得跟什麼似的，「遂狎抱之」。人家女郎雖然主動邀你，但還是要顧及面子啊！叫他不要猴急。
這小子，有讀書，回她「好事多磨，遲為鬼妒。」趕快趕快，不然連鬼都要嫉妒我啊！看，多會講話，既掩飾猴急本色，又暗誇女郎夠美，鬼都要嫉妒我能一親芳澤啊！（看到沒，撩妹也要讀點書！）
嘿，可恨，正猴急呢！
有人走來了。這女郎說，糟糕，「玉版妹子來矣！君可姑伏床下。」玉版，跟葛巾一樣，都是牡丹花中的絕品。躲在床下的常生，聽到進來的女子說，「敗軍之將，尚可復言戰否？業已烹茗，敢邀為長夜之歡。」慘了，昨晚下棋的那位素衣美女，又要熬夜對弈了！
只聽這女郎，啊哈欠一聲，喊累，要睡。玉版不依。堅持要下棋。女郎亦堅持不肯。玉版使出姊妹淘，最會的一招：「如此戀戀，豈藏有男子在室耶？」噢，妳這麼戀在房內，是不是有男友躲在這裡啊？葛巾一慌，趕忙跟著出去了。
這郎啊，好事真的多磨啊！
從床下出來。他左看右看，今晚泡湯了！他想，不然拿個小東西，回去以解相思之苦吧！順手拿了個水晶如意。心頭一轉，說不定，女郎發現如意不見，會主動來找他。
隔夕，女郎真來了。一來便笑著唸他，「妾向以君為君子也，而不知寇盜也。」既然是笑笑的唸，連我這個性憨厚的男人，都知道，不是真的生氣，何況是痞子痞子的常小生呢！
果然，耍嘴皮子了。他說「良有之！所以偶不君子者，第望其如意耳。」我之所以偶爾會不像個君子，也是因為妳，希望妳能來找這如意啊！
郎有心，女有意，兩人於是就你伸手拉我，我身體被你拉。你伸手脫我衣服，我衣服竟毫不抵抗的被脫掉。
親熱中，男的擔心來日不長。女的要他保守秘密。男的問她名姓。女的回他既是神仙何須名姓。男的再問，老嫗何人？女的解釋，這桑老自小照顧她，所以不同於一般婢輩。良宵苦短。臨去前，女郎要拿回水晶如意。說是堂妹玉版的。
約會這檔事，有一就有二，有三。
此後，隔個兩三日，兩人便幽會一次。
常生盤纏用盡，想把坐騎賣掉。女郎知道後，不捨他為她花費，要資助他。男人總覺得這樣很沒面子。
女郎一定要幫，但幫的方式很特別。
女郎捉住他的手臂，拉到一棵桑樹下，指著一塊石頭，要他轉動石頭（芝麻開門！）。接著，拔下頭簪，在泥土上連刺數十下，要他扒開泥土。出現一個甕。女郎伸手，拿出五十幾兩白銀。常生有點嚇到，說夠了。女郎不聽，再撈出十幾兩。反倒是男的緊張兮兮了，堅持要把銀兩倒回一半。
有錢，日子好過了。
但不久，女郎跟男子說，近來有不少流言，情況不妙，我們要早做打算。
男子倒很負責，說一切有他，「一惟卿命，刀鋸斧鉞，亦所不遑顧耳！」
兩人決定私奔回男子的故鄉洛陽。
男子先啟程，回家安排。不料，他才到家，女郎的坐車也到了（神吧！）。鄰居們當然對這對佳偶，恭賀祝福。但常生畢竟是把人家閨女給拐走了，心頭依舊忐忑不安。女生大氣得很。安慰他，不用怕。還舉了卓文君隨司馬相如私奔的例子，說就算被找到，生米煮成熟飯，怕什麼！
這常生有個弟弟，年十七。女郎見了他，稱讚他的成就會超過哥哥。便把玉版堂妹介紹給他。兄弟兩，娶了美嬌娘堂姐妹，幸福美滿。
家境日富，妯娌美貌，終究會被嫉妒。
有天，一群強盜，突然來襲。常生一家，被困在樓上。
強盜要求兩件事，一，聽聞兩位夫人美貌世間所無，請賜一見。二，來的強盜五十八人，每人乞金五百。不依，就放火燒樓。常生答應，錢照給，但要見兩位夫人，則不可。強盜們不滿，要焚火燒樓了。
正在緊張之際，兩位夫人決定下樓。她們站在階梯上，對強盜們喊話：「我姐妹皆仙媛，暫時一履塵世，何畏寇盜！欲賜汝萬金，恐汝不敢受也。」應該是美貌女子，威風凜凜時，氣勢也很驚人吧！
眾寇竟然一齊仰拜，連稱不敢不敢。
姐妹此時，準備退回樓上。一位盜寇喊「有詐！」女郎，返身，對盜寇們說：「意欲何作，便早圖之，尚未晚也。」各位試著想想那畫面，美女站在高處，美艷絕倫，但冷若冰霜，語氣如刃，你們到底想幹嘛？趕緊說，不然，就不要後悔了！
眾強盜，你看我，我看你，默無一言。姐妹便緩緩登階，上樓了。強盜，也退了。
顯然，氣勢震懾，也顯然，外界對這姐妹的來歷，言之鑿鑿。於是，連強盜都不敢隨便造次！
之後，兩姐妹，各生一子。
偶爾，談及她們的身世。姓魏，母親被封了曹國夫人。這常生，有趣。把妹時，不在意人家身世。得手了，姐妹花還幫你們常家，生了兩個兒子。這時，卻懷疑「曹無魏姓世家，又且大姓失女，何得一置不問？」
但他不敢直接問太座。只好找理由，再回當年認識女郎的曹地，去探個究竟。
真的，當地確實沒有魏姓。
於是，他只得再去叨擾之前借住過的舊家主人。他發現線索了。牆上有一幅「贈曹國夫人詩」。他嚇一跳，詢問主人，誰是曹國夫人？主人笑著，帶他去見曹國夫人。
走至園子，見一牡丹，美艷高挺跟屋簷一般。問主人，為何稱這牡丹是曹國夫人？主人說，因這花是曹地第一名。他再問，花種是？主人回，叫葛巾紫。這常郎，大駭。「遂疑女為花妖。」
回到洛陽。他不敢直說。但，把曹國夫人的詩句，講給太座聽。
太座臉色乍變！你竟敢探老娘的底！
她立刻叫玉版帶兒子出來。對常生說，當年我感念你愛我，我以身相報。如今你既然猜疑我，我們怎麼再相處下去呢？（沒錯，夫妻猜疑，不離也難！）
說完，跟玉版一塊，把兒子拋向遠處，在常郎一陣驚呼中，兩個男孩竟墜地並沒！不見了。緊接著，兩位美女，亦瞬間消失。常郎悔恨不已。（真是活該啊！）
隔幾日。兒子墜地處，長出牡丹二株。一夜徑尺，當年而花。一紫一白，朵大如盤，較尋常之葛巾、玉版，瓣尤繁碎。（更精緻更美麗）果然是花神啊！
數年後，茂蔭成叢。移分他所，更變異種，莫能識其名。自此牡丹之盛，洛下無雙焉！（常家光靠這些花，應該就發大財了吧！）好了。這就是〈葛巾〉故事全貌。是為洛陽牡丹花的來歷，增添傳奇的效果。
花，美到那樣，總有不可思議的傳奇吧！
我的心得是，永遠不要探你家太座的底。真的，美人心，海底針，你撈不出答案的。撈到最後，她翻臉，倒楣的，必定是你！切記。切記。
有空，讀讀這篇〈葛巾〉吧！為夫之道，為男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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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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