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悍？馴妒？一夫多妻的年代，為人妻者，無論如何，總是沒有安全感啊！但做小妾的，如何脫困如何自保？>（上）
莎士比亞寫過一齣戲劇《馴悍記》，講的是難搞的女人，最後，如何被腦公「馴服」，成為一位賢惠得體的老婆！還好，是喜劇，大家看過後，嬉笑怒罵一番，沒事。否則，放到當今，女權意識高漲，女性自我鮮明的年代，肯定要被罵到臭頭！沙文主義豬。
什麼男人「馴」女人？你看到的，大部分，應該都是男人「乖乖被馴服」的場面吧！我看到幾位美麗妖嬌的太太們，邊做臉邊罵家裡不成材的老公們，一邊呵呵呵呵嘻嘻嘻嘻。
《聊齋誌異》也有類似「東方版馴悍記」。不過，講的，是大老婆的嫉妒，小老婆的委屈，腦公的無可奈何，以及，最後靠小老婆的耐性與巧思，扳回局面的「聊齋版馴悍記」。不但不喜劇，劇情中，還頗多悽慘，頗多神怪介入。
這是《聊齋》裡，一篇男女眾多主角，皆非鬼非狐非妖的故事。完全是一幅「家庭倫理劇」，而且，很肥皂劇。外加，一些神怪啟示錄。
故事一開始。男女主角登場。男主角，柴姓，有錢人。女主角，妻金姓，不育，又奇妒。好爺人嘛，有錢，會甘於一妻一夫嗎？於是，柴爺花百金買妾，「金暴遇之，經歲而死。柴忿出，獨宿數月，不踐閨闥。」氣到了，老子我花百金，買小老婆，一年而已，妳就整死她了！氣，氣，氣，不回房間了，妳自己睡吧！
事過境遷，氣暫消。腦公進房，太座百般示好。惱公稍稍消氣，太座得寸進尺，化了妝，打扮性感，要腦公進內寢，幹嘛？當然是親熱啦！不然幹嘛！
腦公拒絕。太座低聲下氣，為誤殺小妾抱歉，還發誓，再不阻攔腦公另外娶妾，「我絕不作梗了，我發誓！」腦公，信了。當夜，留宿。這大老婆，精明啊！
昨夜，蒙了腦公，騙他上床。隔日，叫來媒婆，「囑為物色佳媵；而陰使遷延勿報，己則故督促之。如是年餘。」有手腕哦！明著積極幫你找小妾，暗著消極要媒婆拖時間，找藉口。一晃，又一年多。
腦公急了。另外託人，找到林氏養女，喜翻極了，日夜共食共眠，要什麼給什麼！
這腦公，真是腦袋不聰明。
大老婆嫉妒法則之一，你越愛小妾，她越妒小妾。你愛更多，她恨越重。但這回，大老婆耍手段，，耍得令人「膽戰心驚」。林姓小妾，不善女紅，不會作針線。大老婆假意好心教她，「若嚴師誨弟子。初猶呵罵，繼而鞭楚。」
腦公雖心疼，但無法插手。教她學女紅，天經地義。
大老婆呢？則很會演戲，繼續假裝疼愛，但一有藉口，便嚴加虐待。「而金之憐愛林，尤倍於昔。往往自為妝束，勻鉛黃焉。但履跟稍有摺痕，則以鐵鐵杖擊雙彎；髮少亂，則批雙頰。林不堪其虐，自經死。」
看看，是不是毛骨悚然？
又逼死一位小妾。腦公豈不氣到爆炸！老公終於體悟，老婆太陰狠。乾脆搬出去住。分居，沒離婚。大老婆連續「逼死」兩位小妾，法律上，是沒事的哦！一夫多妻制，娶小妾合法。但小妾在家中的地位，並無保障，端視老公的態度，大老婆的人品，而定。
《金瓶梅》裡，西門慶滿門妻妾，家中沒人敢囂張，因為他才是老大。
一夫多妻制，是沒有現代人權觀念的產物。女人的婚嫁，如商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妻都如此了，何況是妾？
小妾若處境堪憐，唯三升格的機會，一是敢鬥，敢跟大老婆鬥，鬥倒她，就出頭。但必須得到老公的首肯，或默認。二是，生了兒子，尤其，當大老婆無法生兒子的情況下，妾生兒子，地位改觀。《金瓶梅》裡，李瓶兒就因生了兒子，備受西門慶疼愛。三是，熬到大老婆先掛！小妾就名正言順，扶正了！那要熬，要等。
但，通常不容易啊！
小老婆，多半是「以貌取人」被挑選的。而會給富人當妾當偏房，要不是娘家經濟條件不佳，便是自己無所選擇，無法抗拒的結果。這樣的前提下，做小妾的，要說聰明伶俐，才智過人，少之又少啊！
但，竟然就給這家有「妒妻」、「悍妻」的柴老爺，碰到啦！分居半年多，柴富豪參加友人葬禮，觸電了！「見二八女郎，光豔溢目，停睇神馳。」看傻眼了！美女覺得他放肆，斜眼瞪他。
他一打聽，心涼了一半，看來機會不大。
美女姓邵，家境清貧，但父母疼愛，讀書過目不忘，特別喜歡讀《黃帝內經》（醫書）與冰鑑書（面相學）。對感情有主見，所以十七歲了，婚姻未定。既然對婚姻有主見，又怎麼可能去當人家的妾呢？
柴大爺，「知不可圖，然心低徊之。又冀其家貧，或可利動。」有錢人，痴心，又口袋深度夠，最難纏！他透過幾位媒婆，都不成功。灰心但又不肯死心。
機會來了。
一位姓賈的老嫗，替他出面喬事了。這老嫗可厲害了。
她先花時間，跟邵媽媽話家常。直到有天邵姑娘出現，她大加讚美，問起婚事，邵媽媽一方面驕傲女兒生得好，一方面也感嘆，女兒挑剔，「十無一當，不解是何意向。」來求婚的，來十個，她退十個！不知在想什麼？
這賈嫗佈局真巧妙。
她先讚歎這麼美麗的女兒，能娶她的必然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然後，又不經意的，當笑話說：那位柴家的郎君，說什麼有天碰到您家女兒，驚為天人，很想拿千金聘禮娶她。您說，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我啊，一句話就把他頂回去了！您說好笑吧！（說完，這媒婆很可能，手掩著嘴，哇哈哈大笑！）
邵媽媽呢？微笑不語。賈嫗接著說，如果是一般秀才，也就算了。「若在別個，失尺而得丈，宜若可為矣。」這話有玄機，如果是碰上更好的，那失尺而換得丈，不是也很OK嗎？
這邵媽媽有趣，仍然笑而不語。賈嫗探出味道了。再進一步說，如果能得到夫人您的首肯，得到您千金，他一定是禮貌周到，出馬車，入樓閣，就算是我這老太太也沾光啊，去登門拜訪，僕人門房吆喝招呼，也有面子啊！
邵媽媽聽完沉默一會，便進房與老公商量。過一會，又叫女兒進去。（窮人家庭，還是很難抵抗嫁入豪門的誘惑啊！古今皆然。）
再過一會。夫妻女兒三人出來，面帶微笑，成了。邵媽媽笑著，難搞的女兒啊，那麼多人做媒她不要，偏偏要當人家的小妾！
賈嫗開心啊趕忙補上一句，「倘入門，得一小哥子，大夫人便如何耶！」沒錯啊！生個兒子，地位改觀！大太太又能怎樣呢？何況，柴大富已經保證，會金屋藏嬌，不會讓大老婆欺負邵小姐的！邵爸聽了，心更安了。
邵爸爸疼女兒，再度問她，確定嗎？不會後悔？
女兒很堅定。「父母安享厚奉，則養女有濟矣。（父母老來能被奉養，養女兒值得啊！）況自顧命薄，若得嘉藕，必減壽數，少受折磨，未必非福。（我不是什麼好命之人，若嫁得太好，未必是福氣。）前見柴郎亦福相，子孫必有興者。」要懂邵姑娘為何這麼判斷，別忘了，前面已經提過，她懂醫術，她會看面相！
接獲喜訊。柴大富「喜出非望，卽置千金，備輿馬，娶女於別業，家人無敢言者。」這有錢柴爺。也真言出必行。把美女安置於別墅，家人畏懼大老婆，無人敢透漏風聲。
但邵姑娘可膽大心細。她主動跟腦公提醒，「君之計，所謂燕巢於幕，不謀朝夕者也。（腦公您的計謀，就像燕子把巢築在人家的布幕至上，能長久嗎？）塞口防舌，以冀不漏，何可得乎？請不如早歸，猶速發而禍小。」眾人之口難以杜絕，與其被洩漏出去，還不如我們即早告訴大老婆，麻煩還小些。
看來，柴老爺是很了解太座的，（那當然，已經逼死兩位小妾了），他怕邵姑娘也難逃毒手。
邵姑娘很自信，「天下無不可化之人。（適合擔任輔導老師，堅信人性本善。）我苟無過，怒何由起？」但柴先生知道詳情啊！他說「不然。此非常之悍，不可情理動者。」妳不懂啊，我那大老婆，非常人啊，說情說理，都沒用的。
但邵姑娘很堅定。「身為賤婢，摧折亦自分耳。不然，買日而活，何可長也？」我不過是一個賤婢，被摧折也就認命了，像這樣過一天算一天，能持久嗎？她說得有理。柴先生亦明瞭。但還是始終猶豫，一再拖延。
終於，有一天，他有事外出。邵姑娘，出手了。她要去找大老婆，坦誠面對。她怎麼做呢？她會遭遇怎樣的命運呢？讀過《紅樓夢》的，一定記得，尤二姐是怎麼被王熙鳳「關進」賈府，最後備受屈辱而自盡！
這位金氏，善妒，心狠，邵姑娘玩得過她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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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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