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為了幸福,耍點心機手段,很不道德嗎?——薛寶釵與襲人爭取賈母的大小聯盟>(上)
讀《紅樓夢》的人,多少都會羨慕,賈寶玉置身幾種典範的美女世界,豈不快樂哉!林黛玉懂他,襲人聽他,薛寶釵愛他。林黛玉在心靈上傾向他,襲人在態度上溫柔他,薛寶釵在門面上榮耀他,男人享齊人之福,莫此為甚!賈寶玉還有什麼好抱怨呢?
可惜,賈寶玉畢竟不是薛蟠,不懂憐香惜玉;也不是他的長輩如賈赦之流,看上哪一個女人,想要就硬要!賈寶玉是不會把齊人之福,當成男人的戰利品,來炫耀的。
顯然,曹雪芹在塑造他的時候,心內是有一把尺的,一把試著摸索男女情愛之道理的尺!
然而,賈寶玉畢竟是公子哥兒,是賈府長輩的心肝寶貝,是被視為能繼承,能開拓賈府下一代盛事的新生代核心。對他有念頭,有想法的女人,當然會為了「贏得他」而處心積慮!
倒過來看,既然賈寶玉的地位如此之重要,他的長輩們,又怎可能不把他的終身大事,視為是整個家族的大事呢?在自由戀愛,婚姻自主,小家庭制,未隨西方價值的衝擊,進入中國之前,「婚姻」二字,從來都不是男女個人兩情相悅的事!
於是,如何在賈寶玉的情愛世界,既取得他個人的首肯,又符合賈府家族長老的心意。顯然是大觀園裡,愛慕他的美女們,最迫切的兩大要務。甚至,有時候,賈府的家父長制最終選擇,還要比當事人自己,更為關鍵!
我們愛讀詩詞的人,多少都對<釵頭鳳>(紅酥手)這首詞有點印象。陸游與元配妻子唐琬,恩恩愛愛,卻不料無法取得婆婆的青睞,硬逼著陸游休妻。多年後,陸游再娶,唐琬改嫁,兩人意外相逢,舊情綿綿,然恍如隔世,分別後,陸游在牆上題下:「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情真意切,字字發乎肺腑。充滿了懊惱、後悔的情緒。然而,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只剩真情流露。
不久之後,唐琬看到了,感傷之餘,亦依同樣的詞牌題了一首,即<釵頭鳳>(世情薄):「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名,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同樣,舊情依依,纏綿悱惻。一切都在不言中。
於今之世,要說哪個家庭婚姻裡,父親母親的角色竟然還如此之巨大!當然個別的案例不是沒有,但相形之下,現代男女的婚姻自主權,絕對要比陸游唐琬這對苦命鴛鴦,幸福多了!
「愛國詩人」陸游可以在詩的創作上,盡情揮灑他對時代,對國家處境的豪情壯志,偏偏在自己的婚姻上,卻無法對自己的老母,有堅持「糟糠之妻不可棄」的勇氣!這不是很令人怪異的矛盾嗎?
答案,要回到中國儒家倫理,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家國一體上去理解。
齊家,既然是個人修身之後,邁向治國平天下的關鍵一環,家的重要性,自然無與倫比。儒家文化,又發展出「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男人一心一意,去治國平天下,家中大小事,則權歸備份高的女性。
以孝治天下的倫理政治,則把年高德劭奉為至上原則。陸游之母,《紅樓夢》裡寧榮二府的賈母,之所以位高權重,在重男輕女的中國文化裡,取得家族之內,一言九鼎的決策份量,無疑還是儒家政治倫理下,「家父長制」投射的縮影。換言之,無論陸游之母,或大觀園裡的賈母,她們的威權,全來自於把孝道,把輩分,把權力,把性別分工,溶於一爐的家天下制度!
多年媳婦熬成婆!
這句諺語,十足道盡了媳婦的艱辛,婆婆的專權,以及,男人,無論是公公,或老公,在「家父長制」「男主外、女主內」之下,一代又一代的輪迴宿命!
因而,想做大老婆的薛寶釵,甘心做小老婆的襲人,又怎麼不會處心積慮的,去侍候賈母。去討好賈母母?
她們顯然知道,這是通往賈寶玉身邊,取得賈寶玉「首席妻妾」位置,最近的一條直線!在婚姻等於家族大事,而非個人情感依歸的年代,陸游的遺憾,賈寶玉的惆悵,通通都是可以預料的悲劇!
-延伸閱讀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