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久久,小時候都是你帶我們去玩,在山上教我們騎黑黑的水牛,把我們丟在牛背上要我們抓住牠的角,我第一次摸水牛,發現水牛皮好硬,上面還長毛。你帶我們在一大坨牛大便裡面用引線放鞭炮,有次風向轉變,牛大便炸開後的味道直撲而來,你說這是毒氣戰。在山上,每次看到姑婆芋都警告我們不能用這種植物擦屁股(那個年代的衛生紙很貴,不是一般人家裡用得起),也會帶我們去尋山泉水源,教我們認識水蛭,撿蝸牛,烤田鼠還有挖竹筍。去溪邊玩泥巴堆城堡和炸彈鵝卵石,看誰把石頭丟得最遠。夏末,我們在河床砂石地撿拾農民遺棄的西瓜,從中間用石頭敲開,直接用手挖果肉吃還把西瓜汁塗滿全身,最後把瓜皮當帽子戴,那時候你就說這是「敷臉」。漫長的暑假,夜晚星星滿天,藉著幾盞煤油燈聚焦,你在橋頭外婆家的露臺舉辦歌唱比賽,邀請左鄰右舍的小孩一起參加。我的熱歌勁舞被你這個唯一的評審形容為「不小心吃到辣椒」,害我滅絕明星夢。
有一次你說要去鳳林鎮看電影,騎著古舊的腳踏車從橋頭出發,看完電影回家已經晚上九點多,在空無人車甚至燈光黯淡的台九線,你一直騎一直用力騎腳踏車。我坐在後座的方形鐵條上抓著你的腰睡著了,手一鬆開,你立刻把我叫醒,要我抓緊別摔下去。這件事一直讓我記到現在,因為我不再看晚場電影,潛意識裡總覺得深夜回家的路好遠好辛苦。
你念軍校時有一年送我鑲金紅色絲絨相簿做生日禮物,在封面寫著「不遭人嫉是庸才,能受天磨方鐵漢」。喂!我是女生欸,這樣祝福生日快樂,又讓我記住一輩子。
我們就這樣一天一天長大了,你才大我六歲,像長輩又像哥哥,後來多了一位美麗的小舅媽,18歲的我第一次去電視台主持節目,就是小舅媽教我化妝,她是我的美妝美儀啟蒙恩師。
這幾天我都和安安說以前的故事,連續好幾年夏天,你都會帶一群小蘿蔔頭去兆豐農場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胖胖的小舅公會在游泳池裡和大家一起戲水,玩塑膠充氣艇翻船,歡笑又刺激。還有飛行傘,安安讓你載過兩次,10歲與15歲,完美成功的起飛落地。
三個久久都很疼我,因為小久久的年齡最接近,從小一起長大,我有什麼問題都直接找小久久。去年我一個人跑來花蓮和你們圍爐過除夕,你歡喜讓我蹭飯三天,還包紅包給安安和我。
2019年2月19日告別式清晨,我夢到你舒展雙腿坐在堤防上,背景明亮有光,因為太亮而呈現一種雲霧般白曦,光線交錯朦朧,彷彿在雲端。我看不清楚你的臉,只看到你穿著乾淨清朗的卡其色教練制服,雙手扶在微曲的膝蓋上,用堅定的語氣,以及像你過去一樣輕鬆的笑意,跟我說唯一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我要去天堂了。」
然後七點鐘的鬧鐘作響,我被召喚回到現實,路易士民宿二樓的房間。
分離必定是痛苦的,但是聽到你的最後一句話,彷彿一切都釋懷了。小久久,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你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人,你值得在天堂享福。只是,還有大久久、二久久、姨媽和媽媽、小舅媽喔!你在天堂也要好好照顧親人與家人,那你就是真正的逍遙帥氣大神仙了!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更多文章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本文為作者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