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誕節剛過,不少人仍停留在「馴鹿拉雪橇」的印象裡,卻鮮有人意識到,真正屬於中國文化記憶的並非馴鹿,而是被稱為「四不像」的麋鹿。古籍《墨子·公輸》記載,春秋時期「荊有雲夢,犀兕麋鹿滿之」意指在長江中游溼地,麋鹿曾成群奔馳、與湖澤共生。
兩千多年後的考古發現,再度印證此說:荊州天星觀楚墓出土的麋鹿角「鎮墓獸」形象,不僅象徵守護與祥瑞,也證明古雲夢澤確為麋鹿繁盛之鄉。歷史與考古的交會,使麋鹿並非紙上傳說,而是活在文化深處的物種。
然而,命運在近代急轉直下。因棲地流失與戰亂衝擊,麋鹿在中國大陸先後絕跡,清末僅存於北京南海子皇家苑囿的族群被視為最後種群,之後輾轉流入歐洲圈養。長達百年的「漂泊」成了中國物種史上最具戲劇性的段落——原屬華夏的生靈,卻在海外維持血脈延續。
直到上世紀80年代,麋鹿才正式展開「回家」之路,少量種源被重新引入中國,開始在北京南海子、江蘇大豐與湖北石首等地建立野化基地。
據新華社,保育人員回憶,麋鹿回大陸初期並不輕鬆。新環境要重新適應,族群體質也需調整以恢復野性,但在溼地修復、巡護管理與科學育種並行下,麋鹿逐步走出脆弱階段。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工程技術人員指出,現今的保育已不僅是「救活」,而是「活得好」:利用監測系統追蹤活動動線、調控草場品質、評估族群遷移,讓麋鹿的生活空間「跟得上牠們想跑的速度」。
值得注意的是,麋鹿的回歸不僅改變了物種命運,也推動國際話語的轉向。過去在國際學術交流中,麋鹿常被稱為「Pere David’s Deer」,名稱源於十九世紀傳教士的歐洲記錄;但隨著族群復原與保育成果受關注,越來越多國際組織與研究單位開始直接採用中文音譯「Milu」。這一變化被視為象徵性進展——物種不再依附於外來命名,而是以自身的文化脈絡重新登場。

如今,在長江沿線的溼地與灘塗,可以看到麋鹿涉水覓食、成群奔跑的景象。族群數量已由當年的「回歸起點」增加到穩定擴張,有些地區甚至出現自然擴散到保護區外的跡象。保育人員認為,這是生態修復與社會參與同步成長的結果:周邊居民開始接受「讓出一條路給麋鹿走」、學校將麋鹿列入研學課程、地方政府則把溼地視為自然資產而非開發預留地。
麋鹿的故事在古今之間搭起橋梁——從雲夢澤的古典詩意,到溼地監測螢幕上的數據曲線;從楚墓鎮墓獸的神祇象徵,到保育人員靴底泥漬裡的日常工作。牠們不再只是文化典籍中的史料、博物館裡的玻璃櫃標本,而是重新「行走」在原本屬於自己的土地上。
有人說,馴鹿的故事屬於北方雪原,而麋鹿的傳奇誕生於中國的湖澤與山水。當「Milu」這三個字重新被世界記住,也象徵著一個曾經失散的物種,正在以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步伐,走回歷史的坐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