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傑/國立雲林科技大學科技法律所教授
AI人工智慧創作是否受著作權保護？是現在大家在運用它來進行撰寫、設計的同時心中掀起的疑問。國際上的通則認為受著作權保護者，必須是人類所為，而且具有原創性的創作，因此，有人類實際的創作思想參與其中之「以人工智慧為工具的創作」，尚可作為著作權保護客體；然而，如果沒有人類的參與，由 AI 自行完成的「人工智慧獨立創作」，原則上難以受著作權法保護。最近廣州互聯網法院判決AI生成鹹蛋超人圖像侵權的案例，很值得参考。
全球第一起判決 廣受世人矚目
2024年2月，廣州互聯網法院作出了全球第一起判決，認為AI生成的圖像確實侵害他人著作權，而需要賠償。這則判決是上海新創華文發展公司(某AI公司化名的案件)，涉及的圖像是小朋友年輕人喜歡的鹹蛋超人（現稱為超人力霸王）的圖像，在中國大陸稱為奧特曼。
擁有超人力霸王的著作權的日本圓谷製作株式會社，在2019年將奧特曼系列形象的著作權，專屬授權給上海的新創華文發展公司（原告），並讓其有權在大陸對其他侵權者提告。被告是某AI公司，經營Tab網站（化名），是一個圖像生成式AI，可以按照使用者給予的提示詞，生成使用者希望看到的圖像。
本案有趣的地方在於，是原告於2023年12月下旬，自己付費使用被告的Tab網站，給予提示詞「生成一張迪迦奧特曼」（台灣稱超人力霸王迪卡），Tab網站因而生成迪迦奧特曼有關的圖像。原告認為，所生成的圖像與原告得到專屬授權的奧特曼形象構成實質近似，於是在2024年1月提告。廣告互聯網法院迅速地於2024年2月5日開庭審理，並於2月8日作成判決。2月底這份判決文上了全球新聞。
廣州法院認為，被告的Tab網站生成的圖像與原告的著作權圖像，構成實質近似。且在沒有相反證據的情況下，可以推定被告有接觸過這些奧特曼作品。因此法院認為：「被告未經許可，複製了案涉奧特曼作品，侵犯了原告對案涉奧特曼作品的複製權」。
本案其實有許多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筆者認為最大的問題是，到底侵權的人是誰？是被告？還是使用者（原告）自己？
關於生成式AI的侵權問題，簡單來說可以切成二個階段，一是蒐集資料訓練AI階段，二是使用AI生成階段。在美國控告生成式AI（包括控告OpenAI公司的ChatGPT、控告Stability AI公司的Stable Diffusion等）的官司中，很大一部分是認為，蒐集並餵給AI訓練資料時侵害著作權。但對於使用AI生成階段，這些原告大多認為，是使用者利用AI工具生成了侵權的內容，故是使用者在侵權。但AI公司提供服務讓使用者侵權，所以AI公司只是一種幫助侵權或間接侵權。
大陸兩項判決 前後似有矛盾
廣州互聯網法院的判決似乎沒有注意到，其實，是原告自己使用生成式AI生成了奧特曼圖像。某程度來說，是原告自己在侵權，而非被告侵權。而且，原告自己擁有奧特曼圖像的著作權，所以，原告自己的行為，邏輯上不會侵害自己的著作權。
這個判決是中國大陸法院在生成式AI著作權問題上，所做出的第二個獨步全球的判決。第一個是2023年11月底，北京互聯網法院判決，李某利用「Stable Diffusion」生成的圖像，李某擁有著作權，且可控告他人侵權。在那則判決中，法院認為，使用者李某才是AI的操控者，李某對AI下達提示詞，是李某在進行創作。仔細想想，第一則判決認為創作圖像的行為主體是使用者李某，但第二則判決確認為生成圖像的侵權者是提供AI的公司。似有矛盾。
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是，提供生成式AI服務者，不一定是開發AI基礎模型的公司。本案的被告公司說，他們只是跟AI開發者合作，用開發者的AI基礎模型對外提供服務。所以，原AI基礎模型開發者是否在訓練時有接觸奧特曼圖像，他們一無所知。
被告作為直接面對網路使用者的AI服務提供者，還是可以有所作為。本案的被告公司說明，在收到起訴書後，已經立刻將「奧特曼」作為禁止輸入的提示詞。若使用者輸入「奧特曼」，系統會跳出「您發送的信息包含不合規的內容」，而且不會開始生成。
但是，法院開庭時輸入「迪迦」，Tab網站仍然生成了與原告的奧特曼形象高度近似的圖像。因此，法院判決要求被告AI公司，必須增加更多的禁止輸入的提示詞，以避免繼續生成奧特曼的相關圖像。對於原告要求刪除AI模型中的奧特曼圖像原始資料，法官認為，由於被告不是AI開發者，沒有辦法刪除，沒有同意這項請求。
中國大陸除了這兩則獨步全球的最新判決之外，2023年8月公布了《生成式人工智慧服務管理暫行辦法》，比起歐盟的《人工智慧法》對生成式AI的監管還要嚴格。大陸這些AI智財的相關判決和發展值得我們保持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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