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黃文博專欄】吃了快六十年,關於它的二三事。我既非饕客,更不懂美食,卻一直很想寫點陽春麵的事。
台北街頭觸目可及的日式拉麵店,征服了年輕人的味蕾。新近崛起的四川酸辣粉和廣西螺螄粉,則以其重口味,堪與南洋叻沙麵比肩。至於中式傳統麵點,牛肉麵因多方拉抬聲勢,常年獨領風騷。
一碗麵的三魂-湯頭、麵體、配料,大家似乎越來越在乎配料的角色,這本是生活水平改變飲食文化的常態,沒甚麼大不了。可我硬是逆時代,特別喜歡僅具兩魂的陽春麵。
麵體浸在湯頭裡,足夠陽春,算標配。健康意識抬頭後,店家會灑入些許青菜葉,小白菜、空心菜、豆芽菜、韭菜,湊足三魂,甚至擱進一薄片瘦肉為食客加菜。我卻認為畫蛇添足了,如在陽春白雪景致添入斷腸人騎瘦馬,嫌喧賓奪主,徒顯店家湯頭自信不足。
沒錯,三魂中最關鍵者確為那或清或濁、有寡淡有鮮甜的湯底製法。豬骨乃基底,是台灣人習慣的底層味道,店家若加入當小菜販售的肉類同煮,益增濃濁。現在肯加入蔬果吊出甘甜滋味的不多見,大約十年前在仁愛路近敦南圓環、原來惠康超市巷子內,有一間夫妻兩人開的麵店,湯頭極講究,清澈但甘甜,蔬果味明確。
該店本無供應陽春麵,我特別央請老闆製作,而且邊吃麵邊加湯,配上他自製香腸一份,堪稱受了客戶鳥氣後的心理撫慰。晚上八點半老闆準備打烊,會倒掉那鍋美味湯頭,明天重新熬煮。大概因為過於講究吧,像有次點地瓜葉,老闆說「有是有,但因梗子老了點,不能賣」經營成本高,該店數年前已歇業。
談到歇業,最令我扼腕是在敦化北路近八德路、台視大樓後第二條巷口轉角,有一間客家麵店。年邁夫妻有高帥兒子接班,三代人以「前店後家」形式經營小店,隨然第一代闆娘和掌勺的兒子常常拌嘴,互生悶氣,我和同事戲稱這間沒有招牌也無名的店「生氣麵」,然而秉承地道製法,生意很好。
衝著那味道層次豐富的湯頭,我吃定陽春麵,而且加湯成為慣性,老闆懶得理我,都叫我自己加。打開鍋,看著米白色湯汁微滾,鮮味噴鼻,大口深吸,真享受。他家陽春麵配上一盤豆干海帶、一盤豬頭皮,滷得不重不淺,食材本味跟醬味互不搶味,尤其豬頭皮軟韌適中,一口麵一勺湯一片肉,過癮!滿足!
可惜,疫情過後該店便拉下鐵門,處在歇業狀態。這一年間,幾次刻意繞去,不見復業跡象,台北市區的雙魂陽春麵再少一家。
我知道這樣的懷舊滋味仍然隱藏於巷底。喜歡步行的我只要發現傳統樣子的麵攤,自然停駐,假裝看價目表,實則站在攤前嗅聞開鍋時溢出的湯頭味道,十之七八不對味。要吃到記憶中的陽春麵,得碰運氣。
翻找最早對陽春麵的記憶,當然要回到兒時眷村口,退伍老兵搭起棚架,一台簡陋推車、幾張拼裝桌椅,從傍晚賣到深夜的麵攤。說味道、早已淡忘,印象最深刻是冬天睡覺前,以看書看到會餓為藉口,跟父親討來兩元,跑到那麵攤吃碗陽春麵,偶爾用攢下來的五毛錢點兩片豆干配麵,在蒸氣氤氳的小小天地喝熱騰騰的湯,兩塊五毛換來胃飽心暖。回家故意不刷牙,躺下回味口腔餘韻,還打飽嗝,讓躺在旁邊的兄弟羨慕。
想來,濃妝豔抹的拉麵、配角搶戲的牛肉麵,在我心中地位都遠不及雲淡風輕的陽春麵,得歸因於孩提時代深深刻印腦海的美好聯想吧。
原來,一碗陽春麵,吃的真是懷念。
作者為資深品牌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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