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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秀枝》朱銘提前陪天上媽媽過母親節

    【愛傳媒簡秀枝專欄】對於一位驍勇善戰、追求登峯造極的常勝軍來說,絕不能忍受自己墜落凡間,雕塑大師朱銘(1938-2023)走了,噩耗震驚全國,朝野同聲慨嘆追悼,洋溢不捨之情。
    距離今年母親節不過3個星期,朱銘生前非常孝順,也許他已迫不及待,自己飛上天,親自向媽媽請安,提前和媽媽共度母親節。
    前(2021)年5月4日,也是在母親節前夕,典藏採訪團隊曾赴外雙溪至善路的朱銘宅邸採訪,當時朱銘除了清瘦,身體硬朗,一身藍格子襯衫,慈眉善目,有說有笑,當談到朱媽媽早年掙扎生活的痛苦,為了多掙點錢,養家餬口,半夜三更不睡覺時,他紅著眼眶,滿滿的不捨。他說,從懂事開始,就立志要做個有用的人,學習一技之長,賺錢貼補家用,減輕母親負擔。
    可惜朱媽媽過世得太早,沒有看過朱銘的功成名就。當樹欲靜而風不止,朱銘親手雕刻朱媽媽人像,拙樸堅毅,在留住母親容顏的同時,他也銘記朱媽媽逆來順受,吃苦耐勞的精神,一刻痕,一血淚,真摯親蜜情感,完全流露在作品上,令人動容。
    當他北上登門懇求楊英風,收他為徒時,手上就是捧著媽媽雕像,以及為太太雕塑的「玩沙的女孩」。一來,他希望與至愛的媽媽及太太塑像同行,增強信心,再者,他把對母親與太太的深情,表現在作品上,真情實感,作品果然成為他的成績單,也是他的那時處境寫照。
     果然,閱人無數的楊英風,一見到2件作品,就知道眼前的年輕人,心中有愛,刀痕中處處埋藏著他的真心,還有想靠自己努力,出人頭地的堅定信念。楊英風識才、惜才,不但收朱銘為學生,並啓發了朱銘。楊英風重精神、重靈性的創作理念,深深地影響朱銘,教導朱銘「丟」的減法道理,拋開手上已經很精湛熟練的技法,回歸單純簡約。
     1976年3月,朱銘在國立歷史博物館首次舉辦個展,各界佳評如潮,他創作的《同心協力》等作品,充滿鄉土形象,廣受台灣文化界重視及討論,被視為1970年代台灣美術鄉土運動的重要象徵,更奠定了朱銘在藝壇的地位。
    朱銘年輕時,身體瀛弱,楊英風建議他學習太極拳,啟發他探索文化的精奧,以深化藝術創作層次,果然學習太極的過程,體悟簡化了「形」,更得以增加「精神」的內涵,朱銘並沒有停留於鄉土的造形,作品有了精神性的面貌與內涵,更獨創出個人的雕塑風格,很快讓朱銘發展出「太極系列」作品,讓中國傳統的哲思,成就了他的刀斧神工,例如,《單鞭下勢》、《太極對招》、《太極拱門》等等作品,一炮而紅。
    1977年,朱銘首次赴國外展出,地點是日本東京中央美術館,展出28件木雕的「太極」系列作品,該展贏得當地藝壇的高度評價。
    當時日本國立京都美術館館長河北倫明就說,朱銘是有重量感的,和日本近代雕刻家相同;而且,朱銘是有動感的,也和日本近代雕刻家相同。但是日本雕刻家中卻沒有人像朱銘一樣,兼具兩種特性。」。
    1978年,朱銘的「單鞭下勢」就被日本雕刻之森美術館收藏,寫下朱銘的傳奇人生。
    朱銘的孝思,並不因為他輝煌騰達而有所怠慢,當他打造朱銘美術館時,以懷念母親的《慈母碑》,都是他親手打造的塑像,有直接雕刻在石材上,有石膏雕塑或木雕刻再翻模,作戶外呈現。每回他到金山美術館園區走動,必先到隅角的《慈母碑》前向母親請安,有時在那裡靜思冥想大半天。
    朱銘常說,因為母親的含莘茹苦,才有健康、才思泉湧的他,朱銘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以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對母親如此,對家人與子女,也是照顧有加,在強化個人修行中,以身教言教,作孩子榜樣。
    對朱銘來說,大半世紀在藝術領域的拼搏奮鬥,就是希望作個頂天立地、創意無限的傑出藝術家,光耀門枚,也為台灣爭光。
    朱銘投入志業,廢寢忘食、如何展現具東方內涵,又有西方技法與理念的作品,在東西融合間,殺出新路。
    朱銘獲獎無數,早年也邀約不斷,國外展覽與國際研討會,都讓國際社會越來越了解與欣賞東方藝術家的創作。那時候,朱銘的藝術足跡,遍及台灣、新加坡、香港、英國、法國、日本等地,國際展出的成績豐碩。展覽之外,朱銘大型的戶外雕塑品,也陸續被裝置在國內外的公共空間,其中一個著名的案例為1989年,於貝聿銘合作為香港的香港中銀大廈新建物設置雕塑作品,並創作了一對太極系列作品《和諧共處》,與大樓形成強烈對比。
    耿介本性,不卑不亢,尤其他信守藝術家原則,不會因為單鞭下勢好賣,就拼命回頭複製,也不會為了增加版次賣錢,無節制增加供應量,深受好評。
     對於早期買他作品,義助他資金的貴人,更是尊敬有加,他開口閉口,一再言謝,但是他不屑巴結權貴,不會因為看到大官或富豪,就卑恭屈膝,朱銘一生留下正派、勤奮、創思盎然的形象。
    然而,從《太極系列》、《鄉土系列》、《三軍系列》、《三姑六婆》系列、《人間系列》⋯,精彩絕倫。
    反觀藝術市場,偏好他早期的太極系列作,尤其《單鞭下勢》。朱銘系列創意作品推出時,並沒有考慮好賣與不好賣,他專注創作,市場交給團隊。
    然而,跨步向前,需要不斷有新資金挹注,尤其,買土地蓋美術館園區,都是大成本的投入,以前,景氣好,《太極系列》很受歡迎,藏家爭相收藏,金流順𣈱。但隨著美術園區的打造、整修,作品的安置,需要資金越來越龎大。
    亞洲藝術市場在2 千年丕變,隨著國際拍賣公司從台灣,移到香港,加上,千禧年後,中國大陸市場崛起,以3級跳姿態,吸走不少資源,台灣藝術家逐漸被排除在拍賣主流市場之外。朱銘與陳澄波、廖繼春成為少數還能在香港交易,幾件《太極系列》大作品,數度衝高,一再改寫新紀錄。
    例如,2010年左右,香港翰雅軒張頌仁,身兼策展人、評論家與畫廊主,積極以學術論述、國際研討會,拉高朱銘聲勢,讓朱銘的展覽與市場交易,都能走出國門,接軌國際。
    反觀,台灣內部市場,朱銘作品與一般台灣藝術家相比,佔盡優勢,持續幾十年都是熱銷,家家戶戶彷佛都期待收藏朱銘作品,一些收藏家扮演幕後金主,穩定收藏,對朱銘的藝術長路,扮演重要角色。
    但隨著台灣政經環境變化,產業榮枯消長,有朱銘的重要收藏家:在事業經營上,發生變化,中止買進,而且反買為賣,甚至,以大藏家之名,行偽作變造之實,讓朱銘措手不及,木雕作品,因為都是獨一無二,比較不受影響,但翻銅作品的真偽問題,受到挑戰。因為,有朱銘作品在握的老藏家開始持觀望態度,看待拍賣市場的交易,不惜睜睜睜看著作品流標,而新一代年輕收藏家,湧向卡漫公仔、或更年輕世代,價位較低的作品,朱銘作品,對他們來說,不是嫌價格貴,就說擔心買到假貨,更加卻步,因此,許多高價作品,開始出現「有行無市」的情況。
    偏偏,朱銘基金會對於真假作品的鑑定,持以保守僵化態度,不願學習汽車巿場,只要車輛出過事,一定會大規模舉辦回娘家檢驗活動,讓消費者者有信心,也把傷害降到最低。
     反觀,朱銘作品在市場出現疑慮,拍賣公司徵件,朱銘作品一定要附保證書才敢收,許多二手市場,向朱銘基金會申請鑑定,不但時間拖得很長,收費昂貴,拍賣公司高度競爭,徵件不易,平常跟時間賽跑,那能容忍一件朱銘作品,要等3個月到半年的鑑定,才能拿到報告,動輒8萬、10萬、15萬元的鑑定費,也墊高成本,弄得各家拍賣公司叫連天。最後對朱銘作品,越來越不熱中,朱銘市場從市場最搶手,到目前流標連連,讓關心朱銘的朋友與舊藏家,心急如焚。
    位在金山的朱銘美術館,有著朱銘大半生的創作成果,幅員廣闊,展品也很多元,在個體戶式的投資,已經不容易,也算是很有看頭。
    但是朱銘生性節儉,籌建園區的建築與規劃,為了撙節支出,他採取土法煉鋼,少了專業建築師與景觀園藝專家,參與打造,草莽味十足,近年力推親子活動,當代藝術的專業訴求與高度,反而少被強調,十分可惜。
    再加上,該美術館路途略遠,接駁車規劃不足,入園熱度受限,回頭客經營不足。
    近3年的疫情當中,民眾不愛出門,朱銘美術館和故宮博物院等展演場所一樣,不是閉所謝客,就是度小月中,看在朱銘眼中,都是壓力。
    朱銘育有二子二女,近年,隨著子女的開枝散葉,基金會數度改組,子媳婚變,手足不合的傳聞,隱約可聞,朱銘文教基金會雖禮聘前故宮博物院院長周功鑫擔任董事長,朱銘美術館館長也由媒體出身、當過上海震旦博物館館長的賴素鈴出任,儘管她們名望經驗都夠,但朱家人意見凌駕一切,客卿專業逐漸淪於虛應故事。
    幾年前,菲傭事件,影響家人心情,但朱太太陳富美,賢淑誠懇,她珍惜與朱銘結檎超過一甲子的情緣,始終給予朱銘最好的生活照顧,時時以實際行動,體諒並支持朱銘的創作及藝術發展。
    2021年典藏團隊在與朱銘的訪談中,朱銘信誓旦旦,要繼續找新創意作新作品,但畢竟年過80,體力、創意,當然大不如前,朱銘自己很焦慮。
    得過國際藝術桂冠的朱銘,不能忍受藝術家的平庸,更別說江郎才盡。他曾對著典藏團隊,逐一解說他當時的新作,塊狀雕刻的《百態人生》,舊瓶新裝,老創意賦予新色彩。
    悠忽兩年已過,大家都在等待朱銘的新展覽或者大型回顧展,但似乎只聞樓梯響,未見人下來。
    至於朱銘為什麼選擇輕生,外界不得而知,台灣社會普遍以「死者為大」,尊重家屬的說法。
    根據財團法人朱銘文教基金會於23日深夜的聲明,只說明朱銘於22日辭世,享壽85。該會全體同仁以無比傷痛的心情,代表家屬,威謝海內外各界人士,長年以來對朱銘與朱銘美術館的支持。該會將持續秉持朱銘先生推廣藝術教育的精神,繼續深耕朱銘美術館,把藝術的種子,種活在您我的心田。
    朱銘出身寒門、侍母至孝、為人磊落,一向靠著自學、苦思、冥想,觀察大自然,體悟天地萬物、化作他的藝術養分,數十年如一日,精神、毅力與成果,都令人肯定與敬佩。
     台灣社會衷心感謝朱銘,在1980年代,就代表台灣藝術界,在海外發光發亮,成為不折不扣的華人之光。
     藝術界在緬懷朱銘的藝術成就,特別推崇朱銘嚴守藝術家分際,創意至上,不回頭重複自己。
    也許朱銘累了,倦了,創意淡了;也許母親節快到,朱銘希望回到媽媽身邊,提前陪媽媽過母親節,因此用他最直白的方式,告訴家人,「他上樓去」,果然去了天堂,他在身心俱疲下,急於尋求天上的媽媽,還有創思泉湧的新天堂。
    總結來說,朱銘的藝術成就,早在1970、80年代,已經訂了調,烙印了鮮活記憶。然而,朱銘不只是朱家人的朱銘,更是大家的朱銘,他早已是社會財。
     但願朱銘一路好走,繼續追求他所愛,也愛他所追求。朱銘文教基金會團隊與眾家屬,敬請節哀順變,在辦完後事,擦乾眼淚之後,拜託再為朱銘作幾件事:
    1、敬請配合公家美術館,規劃兼具質量的遺作展,好好把朱銘生前重要作品,透過展覽,目錄出版,作完整呈現,供外界品覧,也是未來作為比對作品的重要參考。
    2、朱銘曾是華人當代藝術發展的領頭羊與先行者,請強化朱銘的學術論述。2014年之後,朱銘幾乎中止國際活動,在國際藝壇完全消音,如何重新找回朱銘的藝術高度、思維邏輯,凸顯朱銘在東西文化上的兼容並蓄,尤其太極藝術的時代性、國際性意涵,重返國際當代藝術舞台。
    3、請建立朱銘作品鑑定制度,挑起鑑定責任,才能揚清激濁,重建市場信心,讓朱銘作品的藝術交易正常與健康化。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臉書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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