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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秀枝》讓後輩晚生重新認識江文也

    【愛傳媒簡秀枝專欄】人生,是一種選擇,絕不能選錯方向。10月16日晚,風起雨下,還是趕到國家音樂廳,欣賞「傳奇與傳承-紀念江文也」音樂會。
    音樂會好聽,餘音繞樑,但江文也的悲慘遭遇,卻讓人唏噓不已,人如螻蟻,命如草芥,在大時代的更迭洪流中,稍一不慎,健康生命受傷害,連傲人才華,也跟著陪葬,令人唏噓不已。
    主辦的客委會以「泅泳漂泊」形容江文也的戲劇人生。客委會主委楊長鎮感嘆說,他習以水、勇於泅,應當係台灣人的驕傲。明(2023)年正是江文也逝世40週年,楊長鎮動員客委會資源,對出身客家、才華橫溢的江文也策劃系列活動,希望讓後輩晚生重新認識江文也。
    NSO榮譽指揮呂紹嘉不愧是江文也知音,他拿著麥克風,化身「呂教授」在舞台上,介紹江文也,逐曲解說他的曲式特色與時代意義,從《台灣舞曲》、《北京點點》以及《孔廟大成樂章》,尾聲還安排新秀作曲家顏名秀,以《孤塵》作結,該曲是客委會委託創作,除了向一代音樂前輩致敬外,也凸顯傳承與展望的意涵。呂紹嘉說,透過世代的對話與激盪,更能讓江文也的音樂理念與藝術關照,源遠流長,如同清泉活水,不但活在我們心中,更激勵啟發一代又一代的創作作者。
    同樣是客家籍血統的呂紹嘉,對前輩江文也的疼惜與不捨,溢於言表。他以「譽滿東瀛、少年得志」形容江文也的成就。呂紹嘉說,1930年代,當中國作曲家們還在以旋律配傳統大小調和聲的古典語彙作曲時,時年20歲出頭、滯留日本的江文也,就以20世紀現代音樂的思維及技法,創作出大量獨具特性的優秀作品,幾乎年年得奬,包括1936年柏林奧運會的特別獎,廣獲肯定。
    呂紹嘉在維也納留學、也在德國擔任音樂總監與指揮多年,他揣測並分析1936年柏林奧運會評審過程,為什麼當年一起參賽的4位日本優秀作曲家都沒上榜,只有江文也雀屏中選,而歐洲一直是人才濟濟。呂紹嘉認為,德國當時新藝術風潮鼎盛,音樂也不例外,當時才26歲的江文也作曲,有一種清純可愛的感覺,相較於周遭的典雅世故,特別容易凸出,也許作品不是很成熟,但創意十足,獨特的個性,異國風情,令評審印象深刻。
    江文也在28歲時,意氣風發,應聘赴北京,成為他人生及藝術的轉捩點。在中國初期,浸淫啓靈於中國傳統文化,堪稱豐沛盈滿,有別於他在台灣與日本的語境,但好景不長,整個後半生承受反右派、文化大革命等驚天撼地的時代與政治變動所加諸的戕害與摧殘,讓一位熾熱純粹的藝術靈魂,被歷史悲劇所淹沒,擱筆噤聲,晚年甚至臥病在床,完全不能言語。
    呂紹嘉說,江文也不是文革中唯一被迫害的藝術家,但他身在20世紀,經歷日本統治,又滯留中國的台灣人,身份與國族認同的複雜及無奈,讓他百口莫辯,承受多重苦難,讓同為台灣人的我們,對他一生的悲劇,感同身受,悲不自勝。
    雖然身處異鄉,但江文也始終心懷故土。在柏林奧運會得獎的作品第一號是《台灣舞曲》,臨終未能完成的最後一首管絃樂曲是《阿里山之歌》,在流離顛沛、病痛纏身的歲月中,他孜矻耕耘的,還是他早年採集的台灣民歌。那些歌謠常伴著他匍匐在淒風苦雨中。江文也從一而終,以音符表達對台灣原鄉的思念。
    綜觀江文也的創作人生,1934年到1939年是他的全盛高潮期。昨晚挑選演出的曲目,都是他朝氣蓬勃時期的代表作,彷彿也是他燦爛生命的縮影,包含對台灣原鄉的孺慕情懷,自然流露的東瀛氣圍。然而,「次等國民」的潛在處境,也以叛逆情緒,夾入樂曲中,當然對於遙遠的西方文化、讓他夢碎的中國傳統⋯,糾結纏綿,也錯綜複雜的認同情結,灑下他日後永刧不復的悲劇人生種子,但何嘗不也造就他獨一無二、深邃廣袤,多采多姿的創作風格。
    對台灣來說,江文也是1930年代唯一一位創作管弦樂、室內樂、鋼琴獨奏曲、藝術歌曲等作品的多元作曲家,也是唯一打入日本作曲界,與日本人一較高下的台灣人,同時也是以日本國籍獲得奧運藝術部門作曲獎的唯一東方人。
    江文也一生,與台灣、日本、中國三地有著綿密、無法切割的關係,這些層層疊疊,也滲透在他的音樂創作裡,因此,依不同時期一可聽到台灣意象、日本風情以及中國古味,只是令人難過的是,江文也的大部分作品都在1945年以前創作,這與他在積極近代化的日本,東京是東方文化新藝術中心,接收第一手國際新藝術訊息,江文也人在東京,他與新藝術時潮發展,完全沒有時差。
    呂紹嘉也舉出幾位國際作曲的風格,和江文也作比較,包括匈牙利作曲家巴爾托克(Bartók ,1881-1945)、義大利作曲家奧托里諾·雷史畢基(Ottorino Respighi,1879-1936)以及俄羅斯穆索斯基(Mussorgsky,1839-1881),特別是斯穆索斯基的《展覽會之畫 》、奧托里諾·雷史畢基的《羅馬的松樹》:用來反思江文極具畫面的風采,音符中乍見生活日常與詩情畫藝,也因此更具親和力。
    16日晚的音樂會,除了原創悸動,江文也饒富情感的藝術訴求,在在感人肺腑,令人動容不已。呂紹嘉描述三首樂曲的樣貌:《台灣舞曲》像一捲徐徐開展的畫軸,娓娓細訴美麗與神奇的原鄉風味,與故事點滴。《北京點點》則是師法當代西方名作,全然綻放東方獨特的氣息,以瑰麗堂皇的樂風,描繪千年古城的深奧絕美。《孔廟大成樂章》是江文也徹底拋棄西方作曲技法,在爬梳儒家哲思、研讀古譜中,再回歸傳統雅樂精神,開啓美學新領域。
    靜坐在席位上,仔細聆聽NSO 的演出,銅管、打擊器樂,扮演吃重角色,而木魚敲擊聲,貫穿全曲,讓人百感交集。
    1930年留學日本的黃土水、陳植棋已經身亡,用他們短暫生命,在現覺藝術中的油畫、雕塑;在台灣蔣渭水帶著本地菁英,衝撞殖民體制,以文化覺醒為訴求,翻轉處境。
    反觀江文也對中國傳統文化,過度憧憬,義無反顧,留下日本妻女(23歲時與小他1歲的日本太太瀧澤結婚,育有4女)在中國大陸發展,也再結婚生子(彈奏琵琶的女學生吳韻真,兩人育有3男2女),從1938年到1983年,足足45年,而他的音樂創作,大概在1945年逐漸式微,反右、文革之後,別說思想噤聲,連健康都賠了進去,讓人不忍卒睹。
    讓我想起藝術家席德進(1923-1981),他在杭州藝專畢業後,感受到中國大陸環境的不友善,1948年飛抵台灣,定居、創作,最後也終老在台灣,留下精彩作品,遺作展受到很大注意。
    席德進比江文也早2年過世,台灣各界剛為他辦完「逝世40週年紀念展」;客委會在明年也要為江文也舉辦「逝世40週年系列紀念活動,緬懷他的絕代風華。
    也許,席德進與江文也在天堂相遇,席德進可能調侃江文也,「我從大陸,頭也不回,直奔台灣,你卻義無反顧去了大陸!」一個躲過反右、文化大革命,一個處在苦難跌宕中,生不如死。
    人生難解,選擇,往往成了關鍵,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江文也的戲劇化人生,彷彿給了大家上了刻骨銘心的一堂課。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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