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張若彤專欄】記憶中,上一次發這樣的高燒,還是小學時代的事。那個年代人的想法,與現在人的想法截然不同,為了拿全勤獎,我在高燒之下還是去了學校,那是週六,其實只要上半天課,而且當天表定全校拉去龍岡的國軍文藝中心看《陳益興老師》,那是一個老師為了救學生而死於虎頭蜂的故事。等看完電影回到家,我已是燒到幾乎昏厥,送到中壢的醫院,體溫一量,四十點七度。
這次退燒之後,開始全身起紅疹,頭皮、臉、身體、大腿、手臂,渾身火熱熱像是大面積擦傷那種感覺,手摸起來突起腫腫的,從來也沒見過這種陣仗,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從小,只要生病發燒,我都會做同一種夢,夢到自己的身體被分割,一塊一塊被起重機吊起,放在一個大大的天平上去平衡。長大之後已久不做此夢,這次生病居然又見到了這老朋友(?)。不知道是不是腦袋這台硬碟重整,正好整理到了小時候的記憶,這次在發燒與半夢半醒之間,腦海中不斷浮現許多兒時的記憶,其中一項就是腦海裡一直響起阿萊城姑娘組曲的小步舞曲。
小時候,老媽給我買了許許多多的幼兒教材,像是小百科啊、中國童話之類的都有,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一套大概是叫「萬能小博士」的錄音帶,裡面有各種主題(好比說機智篇、XX篇),現在回想起來,發行者應該是有基督教背景的公司,因為各篇總會穿插一些奉獻上帝之類的故事。
其中就有一個故事,天音傳來:「今天晚上本地最富有的人要死了」,把當地的大富翁嚇得半死,沒想到晚上死掉的,卻是一位乞丐。原來這位乞丐,將每日乞討所得,完全奉獻給上帝。因此他雖然在人間是乞丐,但在天家卻是最富有的人,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故事。萬能小博士在說故事的時候,背景音樂,就是放比才阿萊城姑娘組曲的小步舞曲。或許還有我的小學同學記得,我常常在下課吹口哨,其實吹的就是這首曲子。
長大之後,去了解了這首曲子的背景,才知道這組曲正巧是在普法戰爭之後譜寫的,這場普法戰爭,法國輸到脫褲,拋下了十餘萬的屍首、近五十萬人被俘、簽下了鉅額的戰爭賠款與領土割讓協議。極端民族主義之火在法國迅速地蔓延開來,這把火,改變了法國,也改變了法國的藝術風格,眾多的音樂家開始希望與德國音樂劃清界線,他們不約而同擁抱了所謂的民族古典風格,希望回歸簡單、直接的表達方式來表達深刻的情感,一切的裝飾、配樂都點到為止,強調品味與克制,其中,舞曲又是法國音樂的核心,阿萊城姑娘組曲中所使用的小步舞曲,更是法國在最露臉的時候,也就是太陽王路易十四在位時開始,從法國的宮廷推廣到全歐洲的。我們現在聽到這首〈小步舞曲〉,可能只覺得它純真、簡單,但或許在那個以極具侵略性的不和諧音、高難度的技巧,厚重又遠離直覺的和弦的德國風格掛帥的時代,聽在那些懷念法國過往光榮的人耳中,又是另一番風味。
不過,圍繞在阿萊城姑娘組曲的,我最喜歡的一個小段子,是來自這首組曲的原著小說。就如同許多拿來譜寫音樂的故事一樣,這個阿萊城姑娘的故事,實際上就故事的題材本身,完全不值一提,就是一個男人發現要跟他結婚的女人對他不忠,然後一個過不去,就跳樓自殺了。但有意思的點是,在這齣劇中,作為一切風暴核心的這位「阿萊城姑娘」,實際上從來沒有正式出場過,她就是一個耳聞、傳言中的存在,掀起了狂風巨浪,但沒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甚至此人是否真實存在其實也存疑。這就使得整齣劇被賦予了一種哲思。
幾年前我去台大演講,曾經拿這個小段子作為開場,來講述一段大歷史,結果赫然發覺當天聽講的同學,實際上沒有任何一位聽過這首曲子(有嚇到我),緊急把這個演講的橋段刪去。
據說瀕死時會出現人生跑馬燈,好像生病也有類似的效果。一場病下來,似乎連人生觀也要改變了,想到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情。也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迎來十年間體重最低點。倒是這首阿萊城姑娘,在我的生命中又出現了更多的連結。
作者為《究竟二二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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