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蔡詩萍專欄】西元978年,八月十五日,李煜,一個四十二歲的男人,「死得很難看」。但千年來,他卻「活得很風雅」。
他死的時候,正是大宋王朝,即將展開北宋的輝煌年代,太平興國三年,皇帝是宋太宗趙光義,宋朝開國之君宋太袓趙匡胤的弟弟。
他與哥哥一起打天下,霸氣不在話下。是他,叫人給李煜送去了牽機藥,十足致命的毒藥,那是古代皇權至高無上的權威象徵,「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李煜,本非宋朝臣民,但他自己的國家南唐,被宋朝消滅了,他是南唐第三位皇帝,也是最後一位,史稱後主,於是,李煜亦稱李後主。
淪為俘虜的他,階下囚的際遇,跪在地上,言必稱大宋,嘴必呼吾皇萬歲萬萬歲,他從一個之君,淪為另一國的俘虜,地位要比大宋開國立朝的功臣們矮太多了!
宋朝開國兩位皇帝,「以文立國」,締造了日本學者內藤湖南稱之為「近世文明」起端的成就,「杯酒釋兵權」不殺武將,卻沒放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只會舞文弄墨的李後主,為何?!
李後主吃下牽機毒,那是非常痛苦的毒藥,不會立即斃命,卻能在拖延長達十數小時的過程裡,讓中毒者首尾相接,狀如牽機,所以我說「死的很難看」!
在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時間裡,在那掙扎的痛苦中,他說過什麼,想過什麼呢?我們無從得知,文獻無徵。但知,不多久之後,小周后亦傷心而逝。
人在屋簷下,有不得不的苦楚。在皇權偵刺的年代,李後主身邊的人,也肯定不敢說出他們聽到的遺言。還好李後主留下他的詞,千秋萬世之後,我們從他的詞,推想他的人,他的故事,於是,編譜出「關於李後主的種種傳說」。
但,如果,沒有那為數不到四十首的詞,「李後主的傳奇」又會跟其他末代皇帝,有什麼「特殊的」差異呢?
我們後世文青,多半是因為李後主的「詞吸效應」,才知道李後主,知道關於他的,帝王時代的無所作為,宮闈之間的繾綣豔情,以及,淪落為俘虜後的人生巨痛!
而這些起落幅度,差距那般巨大的過程,又都透過他的詞,一一傾訴給讀他詞的,每一代的讀者。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透過他的詞,在向千秋萬代之後的人,陳訴他的痛苦,他的懊惱,他的悲泣,當然,也不經意的,展示了,在詞即將要蔚為「宋詞」的輝煌年代裡,他,李後主,站在世紀大門口,揮灑的角色。
如果,沒有詞,如果,李後主不寫詞,如果,李後主的詞很一般般,歷史上,李後主不過是一位亡國之君,不過是一位治國無方的蠢皇帝,我們根本不會記住他。我沒說錯,你幹嘛要記住東吳的孫皓,記住南朝裡的陳後主,記住隋煬帝呢,這些都還算知名的亡國之君,至於其他的,很多王朝的末代皇帝,你根本講不出幾個名字,對吧!
如果,沒有詞,沒有那些你朗朗上口的詞,李後主根本沒有意義。我對李後主感興趣,很久了。高中時,除了大量貪讀「新潮文庫」的翻譯書籍外,沒事也喜歡翻翻詩詞古文。
那年代,會背誦幾首唐詩、宋詞,在文青群裡,還是蠻酷的炫耀。我真是沒事,就背幾首唐詩,記幾闋宋詞,圈點幾篇《古文觀止》。
我喜歡讀讀古文,古詩詞,壓根沒有想去唸中文系之類的念頭,單純就是喜歡,總感覺,在那些精煉的文字背後,隱藏了一些奧秘國度,順著這些文字小徑,值得探幽。
唐詩,宋詞,元曲,古散文,用的辭藻與我們白話文世代相去甚遠,但靈魂觸及到的感時,憂懷,以及,個別文人那種獨特,細膩,敏銳的氣質,依舊能吸引我,邊讀,邊遙想幾百年,上千年前,寫這些文字的人,竟然跟我一樣,都有那麼些相近的感受,或很廢的情緒!單憑這樣的古今連結的微妙感,我就覺得超酷的。
隨著年紀越長,讀書的範圍不斷拉大,對昔日所知道的李後主,所熟悉的李後主詞,多了不少自己人生閱歷的理解,我也就越發,對這位落難的「皇帝詞人」,感到要為他寫一本書的衝動了。
多年來,我雖然唸的是政治、社會的理論,做的是媒體評論的工作,但古典文學卻一直是我關切的領域之一,百讀不厭。
讀著,讀著,也拜臉書寫作的方便,我竟然就把讀《紅樓夢》、《金瓶梅》、《聊齋誌異》、《西遊記》,甚至,張愛玲的小說散文等心得,化成一篇篇的臉書文,陸續竟也完整的成書了!
如果說,我這位「花甲美魔男」走到青春已逝,滿臉風霜的年歲時,還能有些什麼讓自己感覺小小驕傲的,那恐怕莫過於,我不斷電的讀書,不斷電的思索,不斷電的寫作吧!
我交出來的這本《李後主事件簿》,讓我回想了高中時,迷戀李後主詞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青澀年代,也讓我想到了,我收藏在書櫃裡多達數十本的李後主詞的資料與史料,當然更讓我回想了讀李後主詞時,由於我自己的成長與蛻變,因而更能寬闊理解他生命處境的種種思維。
這書能成形,何嘗不也是我自己人生歷程的一段見證呢?
人生,總是要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自己可以完成些什麼,自己可以追求些什麼吧,或許,那就叫「自己的初衷」,「自己的完成」吧!
我還會繼續寫下去的,一則,繼續我的廣泛讀書的心得筆記,類似《紅樓心機》、《金瓶本色》、《也許你該看看張愛玲》,以及這本《李後主事件簿》;另則,繼續探索日常世界的人我關係,類似《回不去了,然而有一種愛》、《我該怎麼對妳說 日常即永恆》、《與世界一起散步》、《我父親》等等。
我寫故我在,我在故我寫。存在的焦慮,唯有透過存在的書寫,方能化解,平撫,而後,仰望日月,覺得安適。
西元978年,李後主淒慘的死了。西元2022年,我為他寫下《李後主事件簿》。讓他繼續活在二十一世紀。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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