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我對大海非常陌生。小時候只在行經北迴線的火車上看過太平洋,海水有時候寶藍有時粉藍,我更好奇的是遠方的海平面,那是什麼地方?如果變成抹香鯨不斷往那個方向游去,會得到幸福嗎?
我印象裡第一次真正靠近海,是在十七歲的夏天。清一色天主教高中女學生,在學期末的結業典禮時,不知道是誰起了頭說要去海邊,隨興將時間定在隔天。
那是個沒有手機、連家用電話都很罕見的年代,說好時間地點,接下來的故事就像《莊子》尾生抱柱似的交給老天。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在台北火車站集合時,竟然出現七個女生。其中有五個人都不太熟悉,只知道是同班同學。到底這個少女團體的組成是怎麼發生的?至今對我而言仍然是個謎。也不過是前一天有人喳呼喳呼說要去海邊:「上午九點在台北車站售票處集合!」
於是,想去看海的人都自動出現了。
我們七個女生,在其中一位地理比較好的同學帶領下,終於在日正當中時抵達海邊。究竟是哪裡的海邊我已經徹底忘記,我只記得因為大家都不熟,因此一路上的氣氛非常恬淡。也因為如此,反而凝聚出一種簡單的、純真的,志同道合只想去看海的願望而已。
我的少女時代也是如此簡單,簡單到愚蠢。首先我根本不懂得防曬,當然也不會擦防曬油,更沒有攜帶抗紫外線的陽傘或遮陽帽,我還穿著白襪和球鞋走在沙灘。我雖然準備了游泳衣,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跟我一起下海去玩水,也因此我們一群人到了海邊,就是靜靜地坐在沙灘上,看著遠方,想像著各自的幸福。
我一直記著那天的美好單純,雖然我回到家嚴重曬傷,整張臉先是紅腫疼痛,然後脫皮。最遺憾的就是那個暑假我同時報名救國團的玉山登山隊,出發日期就在我曬傷的兩天後。
對一個十七歲正在念女校的學生而言,參加救國團活動是難得的全國大專與高中生的聯誼機會,我卻在海拔三千多公尺的高山,整整四天,以一張發炎起水泡之後不斷掉落皮屑的黝黑之臉,面對所有英俊美麗的哥哥姊姊們。
先是大海,然後高山,我的臉已經不是我的臉,但是我的眼睛仍能清楚看見大自然的美,同時,也看到人們對我投以憐憫的眼神。面對他者,我總是不喜歡解釋太多,默默承受自己對因為無知而導致全身性曬傷,即使如此,我仍然對那場「無知」的海邊之旅與玉山登頂之行難以忘懷。
尤其是去海邊,那是一次非常奇妙的旅程,當時的「七仙女」再也沒有相約下一趟旅程,甚至沒有人再提起。
《讀力創作》播出夏曼・藍波安的作品《我願是那片海洋的魚鱗》,我才知道他能夠獨自潛水到海面下三十公尺,那個場域對我而言簡直是另一個國度了。也難怪夏曼・藍波安經常以「我們居住不同星球」作為文學的隱喻。
夏曼・藍波安除了文學成就不斷創造「優質的超越」,他也身體力行轉譯出許多幽默的人生哲學。魚鱗是繁星的投射,個體雖渺小卻能在積累後滿溢。海洋是如此廣闊,它容納每一個滿溢的靈魂。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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