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清晨醒來，看到客房窗外有個小黑點，走近一瞧，原來是張微型蜘蛛網。在網際邊緣，已經捕獲幾隻小蚊蟲。中間有個蜷縮的黑色圓形物，因為體積太小，我無法確定這究竟是睡眠中的小蜘蛛或是另一個入網的獵物。
我靜靜看著蛛網許久，想起去年十月在小壯丁窗外結網的另一隻小蜘蛛，那隻身上有著黃棕斑斕，不畏東北季風豪雨在酷寒中與大自然對抗飄搖的小蜘蛛，讓我從恐懼到眷戀，學習接受生命中不同事物的小蜘蛛。
有幾次也在陽台發現蜘蛛網，它們長得都不一樣，有大有小，有些張牙舞爪，有些安靜墨守。它們的共同點都是在護衛一個家，奮力吐絲結網的窩巢。它們有生命，本能要繼續活下去，即使生命週期如此短暫，也許明天醒來，我再也沒有機會與它們互相對視，也許我的片刻佇足就是它們的一生。它們也許有小孩或父母，但如今網中只有它自己，孤獨迎向晨昏。它在風中搖曳，在雨中堅強，陽光普照時承受高溫，而且，還有我這個人類，清理陽台時的掃帚也許會不小心揮滅它另一個家。
生命中總是充滿來來去去，也難怪蘇東坡會在《前赤壁賦》感慨：「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雖然我們常說人生苦短，但我認為這取決於哪個角度欣賞。過去一個多月是天主教禮儀中很重要的四旬期，直到昨天復活節畫下句點。復活節的拉丁文是逾越（Paschal），字源中的pass意味著「過去」、「經歷」與「更新」。我特別喜愛「更新」的意義，它讓我感覺透過信仰與努力，我可以比昨天進步一點點，更好一點點，而從中獲得安慰。過去讀聖人書都說要齊家治國平天下，這確實是大同世界的理想，然而現實世界其實遍布荊棘叢林，我保護自己不受傷害都來不及了，任重道遠的藍海就留給勇士們航行吧！
復活節主日因為出差的關係，我在竹南天主堂參加彌撒。這應該是第一次來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然而在陌生的環境中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信仰會支持我到天涯海角。彌撒結束時，教會安排一個小學生表演直笛作為獻給天主的禮物，第一首曲目是《奇異恩典》，第二首是韋瓦第小提琴協奏曲《四季》的冬天。當小朋友吹出奇異恩典的第五個音符時，我就掉眼淚了。直笛演奏是單獨的音符樂音，因為簡單而成為純粹，因為純粹而接近天籟。剎那間包圍我的只有滿滿誠意，沒有炫技更沒有巧言令色，透過音樂，讓我與信仰合而為一。
這幾年我的哭點愈來愈低，往往在細微處受到感動就淚腺失防。我後來也檢討自己愛哭的反應，發現這種哀傷並不是想留住什麼，而是我來不及付出什麼。歲月磨平了我的孤傲，就像溪水沖刷石塊稜角，當我終於懂得如何與世態共處時，轉眼已邁向晚年。
正如晨間對望窗外細微的蜘蛛網，我的遲暮也許正是它的新生，即便如此，努力活下去仍然是我倆超越物種的共同本能。想到這裡，壽命的長與短、憂與喜，榮與辱似乎都無所謂了。剩下的時光，讓信仰持續更新我的靈魂，活出意義，也許才是我和小蜘蛛之間的差異。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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