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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亞君》竊取的時間

    【愛傳媒朱亞君專欄】手術室乾乾淨淨,麻醉專科醫師就坐在我身側,監測血壓與心跳的儀器已貼妥,把我的雙手綁縛在把手後,醫生輕輕推著針筒,問我:有感覺嗎?我說有,感覺涼涼的流過我的手……「臂」那個字不知道有沒出口,世界就暫停了。​
    拖拉一年半,牙齒一有問題就該去看牙醫,我懂。但每次都因為恐懼,發誓「下週」一定去掛號,木柵可以買抗生素的小藥房都被我買遍(懇請各位切勿在此道德勸說),拖無可拖了,那慘況我就不形容了,總之就是一顆要清創、兩顆要補骨粉。​
    兩個小時的手術,還有傷口之大,我瞬秒決定「舒眠醫療」。​決定的當時還有點欣慰,話說從20歲就在等進牙科可以全身麻醉,終於等到了,恐懼無價啊。​
    我想像應該就是人家照大腸鏡那樣,醒來就沒事了。​醫生說:欸不是,跟大腸鏡的麻醉不同。
    你會進到一個半沉睡的境地,但還是有意識,可以配合醫師要你張嘴換角度等各種指令,除非你睡得太沉了,我們會稍稍呼喚你……不過當手術完成,你醒過來時,手術中的過程你都會忘記,再等四五天,記憶中這一切全都會灰飛煙滅……
    哇!這不就諾蘭的《全面啟動》嗎?我是否該找個圖騰,來確定夢境與現實?又或者換中式的說法,像是站在奈何橋中間,左邊是前塵香幾縷,右邊是孟婆湯一碗……我會往哪個層次裡去?​
    但這樣想的時候,我並沒有擔心。雖然怕死了看牙醫,但所有醫療中,我以為自己最不怕麻醉,因為醒不過來了就過去了;所有意外裡,最不怕墜機,反正碰上了就沒了。
    我喜歡乾脆的事情。​朦朧中,好像額前有過器械和水流的聲音……對,只是好像。​
    再次聽到有人喚我的名字,不是「朱小姐」,是「亞君亞君」,這也太親暱,我就甜甜的睜開眼,麻醉醫師還坐在那裡,跟我閉眼之前一模一樣的位置。​
    結束了嗎?​結束了。​
    躺在診療椅上的我,試著轉頭看看周圍,乾乾淨淨,所有醫療器材都已經撤除,助手架、痰盆沒有一塊髒棉布、一絲血跡,連我的牙醫、護理師都撤了,從頭到尾我沒見到牙醫!當下真該帶顆陀螺,這太不真實了太不真實了,我到底有沒有做手術啊。​
    回到家是下午六點,嘴裡的麻藥已漸退,左臉微微腫脹,我想醒著一定會很痛,趕快縮到棉被裡,眼一閉。三秒鐘就沉了進去,一直沉一直沉,不是那恐怖的墜落,是安全的下沉。​
    媽媽打電話來,牙醫診所也打電話來,我咕噥咕噥(完全忘記她們說甚麼,隔天看通話紀錄才知道)。然後我聽到訊息聲,是作者問我這篇文章這樣寫好嗎?我還是有工作魂,這個沒忘,且很想回覆他,不過手指想打字時,我又睡著了。再醒來是深夜兩點,嘴吧好乾,下意識去舔,才發現嘴唇上都是血漬,且傷口好痛。​
    不要痛,於是我閉上眼,輕易的潛進睡眠。​
    再醒來已經天亮,我這麼難入睡的人,居然可以反覆的在沒代謝掉的麻醉劑中,一閉眼就睡,每次閉眼都覺得夢往下了一層,每往下一層實際感受的時間就拉更長,我睡得天長地久,但每次張開眼睛剛好都是一個小時。​
    沒法上班,也沒法思考,腦容量極小。世界好緩慢,人醒來了,但魂跟不上。你坐在那裏看時間一秒一秒,太詭異。​
    我才發現,在手術裡被摺疊消失的兩個小時,在現實中緩慢的膨脹開來、以倍數還給我。那些被竊取的恐懼,也在現實中已另外一個形式展開。​
    唯二真實的是:疼痛感,以及照鏡子時,赫然看到一隻左臉腫得像藏了食物在嘴裡的倉鼠。​
    今天術後滿三天,痛感已經消失,大倉鼠變成中倉鼠,我得趕快把這些記下來,在一切記憶灰飛煙滅以前。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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