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美國醫生詩人奧立佛．溫德爾．荷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在其作品《早餐桌旁的詩人》說道：「如果你喜歡你的早餐，千萬不要對廚師提出太多問題。」
我想這句話應該成為小壯丁的座右銘。
他在嬰兒時期吃副食品時還好應付，任何食物攪成泥就可以輕易送進口腔，像是牛肉泥、水果泥、青菜泥等等。更大一點時，不能再用泥狀食物敷衍他的味覺，只好開始變換手藝。變來變去，每天早餐還是變出吐司麵包與熱牛奶。
六歲以後的小壯丁開始有意見，於是我從網路上學習新鮮玩意兒，例如將黃澄澄的玉米粒堆成頭髮、草莓做成嘴巴，兩片海苔絲堆成眉毛、鋪在吐司麵包上變身怪叔叔！或是在荷包蛋上放一顆聖女番茄偽裝櫻桃小嘴，再放兩粒黑橄欖做成眼睛。可惜這樣的用心並沒有得到小壯丁青睞，他是個樸實的人，每每凝視卡通圖案的早餐許久之後，狐疑地轉頭凝視我，那眼神彷彿是說：「這是正常人吃的東西嗎？」
好的！那麼來點正常的，喜瑞爾燕麥片加牛奶，只要在碗裡灑進五顏六色的即食燕麥片，淋上牛奶，就是一份高纖高鈣的營養早餐，所有歐美電影裡面的小孩起床戲都這樣演，同樣的戲碼可以一直演到青少年。
只是，身為慈母，養育著年幼的氣喘兒，不願也捨不得讓孩子喝到任何冰涼飲料，擔心誘發過敏症狀。於是，一杯溫熱牛奶是母愛的具體貢獻，在每日清晨散發暖烘烘的溫度。
只是，實驗證實，即食燕麥片淋上熱牛奶會瞬間溶解，成為軟綿綿一團稠狀物，不像稀飯也不像單純的燕麥粥，尤其是棕褐色玉米口味的即食燕麥片，溶解在熱牛奶中像極了嬰兒的金黃大便，稀中帶稠，差異在沒有糞味。
愛的溫度讓很多食物改變了態度。海苔壽司，包裹著熱飯的海苔片瞬間成為黑紫色的壁紙。我最自豪的創意「捏捏飯」，細心捏出一顆顆松露巧克力大小的飯糰，沾些薄鹽海苔絲，剛好入口，也是孩子的最愛。
只是一不小心米飯加熱過度，海苔絲立刻變成髮菜，遇熱癱軟黏在白色飯糰上像極了暴怒的女戰神，演繹著手藝不精的現代母親，只有孝心堪稱唯一功績。
為了孩子決心早起，為了孩子挑戰自己最缺乏細胞的廚藝，我像個屢敗屢戰的二等兵，最終還是放棄所有網路良母的烹飪教戰資訊，只做我自己。
每日清晨，比孩子早半小時起床，親手準備烤吐司與溫牛奶，荷包蛋配上一份當季水果，擺在餐桌上，希望寶貝攝取均衡營養，健康長大。沒有花樣，簡單而持續，是我父親的生活原則，也是我為人母之後，私心效法的生活料理。
父親在世時，我是被寵壞的女孩，總是讓他進廚房忙碌做飯給我吃。父親過世之後，才發現愈簡單的事情愈難，就像早餐。在生活最困蹇的時候，我不只一次想要對人生繳械，總是在這個時候，會夢到父親。
他溫柔英挺一如往昔，在我們共同度過童年的老家，我準備出門上班，他輕柔地拍拍我肩膀，說：「衣服袖子破了，我幫妳補一補再出門吧！」我向他賴皮：「我都到了快退休的年齡，還讓你幫我縫補衣服？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回頭，看到鏡中的倒影卻是小學生的我，綁著兩條麻花辮子，穿著白衣黑裙的制服，像公主似的平舉手臂，老父親單膝蹲在地上，戴著老花眼鏡，正一針一線仔細為我縫補著破掉的衣袖。縫好之後，他不忘說：「記得，吃完早餐再出門。」
當我從夢中醒來，發現小壯丁也醒了。他看著我含淚的眼睛，說：「媽媽，妳的手冰冰。」我微微一笑，沒有回應，窗外一縷陽光投射在孩子濃密的眼睫毛。
「今天吃什麼？」小壯丁問。
「吐司麵包加熱牛奶好嗎？」
「好。妳也要一起吃早餐喔。」孩子抱著我，冰冷的手漸漸有了溫度。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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