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日前好友S宴請,特別選在她最喜愛的餐酒館。我們先在包廂享用桌菜,晚宴菜單寫在特製聖旨裡,精緻又有創意。雖然S宴請的客人我都很陌生,但是好菜陸續上桌,眾人把酒言歡,餐敘時仍然歡笑聲連連。
用餐結束後主客相偕移駕搖滾區,座位則由圓桌改為長形方桌,兩排各坐五人。這裡空間較為狹仄擁擠,桌次幾乎沒有間隔,我和S面對面坐在中間,準備第二輪的熱歌熱舞。
突然間,有位陌生女子從其它桌過來打招呼,通常這種應酬場面,總會有人喜歡湊熱鬧,到處攀緣。沒想到這位女子竟順勢坐在我左側空位,背對著我,和她認識的另外二人有說有笑,當時她就有點排擠我的動作,我稍微往右挪移了一點。心想她只有一個人,座位空間足夠,便繼續和S面對面坐在中間,聊天敘舊。
我們聊得正愉快,沒人注意這女子的行動,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離開,當她再回來時又帶了一個男人擠進我左側空位。此時,這位陌生女子冷冷指揮我:「妳那邊還有空位。」
那「空位」已經靠近角落,幾乎要和別人併桌。我是當晚S宴請受邀的客人,突然因為這對沒人介紹的陌生男女卡位而要被迫邊緣化,我感覺到不受尊重,因此我僅僅向右挪移些許。不料,那女子竟然用皮包、外套推擠我,顯然就是要我識相點滾去角落。我心想,如果她再繼續這樣沒禮貌,我就託辭告退,雖然這樣對主人S很不好意思,因為她最開心的就是後半場的勁歌熱舞。
十九世紀英國小說家珍・奧斯汀的名作《傲慢與偏見》除了達西先生與伊莉莎白的愛情故事,內容裡更多情節描述當時英國鄉紳階層的禮儀,尤其「舞會」更是全文穿針引線的重要線索。當時社會交際需要透過舞會,彼此互相認識也一定要由名譽聲望對等的人介紹,這是一種信託機制,如果貿然搭訕裝熟是非常失禮的動作。
直到中產階級興起,教育普及與科技發達漸漸打破這種藩籬。
我不是排斥陌生人,而是排斥沒有禮貌的陌生人。我常遇到沒有禮貌的人,這種人總是讓我很困惑。若以小說家之眼來看待這樣的人,我很容易推理出這種奇葩的性格光譜;但是,以一個弱女子的視角,我總覺得這是一種霸凌。
還記得小壯丁成為大學新鮮人時,我親自陪伴他去辦理住校以及所有入學手續,整整忙碌三天兩夜,終於看到他一切安頓並歡喜結交新室友,才放心地搭乘火車返回台北。
當時,我拖著沉重登機箱,按照車票號碼找到我的座位,是編號一車靠窗的位置。靠走道的椅子坐著一位中年婦女,她和左側座位的中年男子與貌似社會新鮮人的女子正在聊天。我將大件行李放入頭頂置物架後,窩進我的靠窗小世界,戴上耳機準備聽音樂,心想安置好小壯丁之後,現在終於鬆了一口氣,能夠聽些喜歡的音樂並好好欣賞東海岸風光。
不料,火車剛開動,左側婦女突然轉頭問我:「妳一個人嗎?」
是。我一個人。
「妳一個人的話,我女兒要跟妳換座位,她在六車。」婦人說。
這是命令句嗎?從頭到尾,我沒有聽到一聲「請」、「謝謝」。而且,六車?我現在可是坐在一車呢!太魯閣號總共只有八節車廂,從一車走到六車幾乎是從車頭走到車尾,這是個遙遠的地理概念,尤其我們身處最高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傾斜式列車上,再加上,我還有一個登機箱以及伴手禮要拖著走。
過去我帶四歲的小壯丁旅行,也經歷過火車座位沒買到一起的悲劇,當時他只有四歲,我不可能讓他在兩個多小時的行程獨自坐在其他車廂,因此曾經很卑微謙虛地請託隔壁乘客換座位。但是,現在這位婦人,她說話的語氣彷彿理所當然我就應該有成全他們全家團圓的美德。
「請問,妳的女兒成年了嗎?她可以照顧自己嗎?」我說。
婦人冷冷看我一眼:「她已經二十幾歲,當然可以照顧自己。」
「那麼,不好意思⋯⋯」雖然這次是別人要跟我換座位,但是我又重演十多年前的卑微謙卑,只是這次態度比較堅定:「我這趟旅程非常疲累,現在只想好好休息,六車又那麼遠,對不起,我不想換座位。」
婦人看我的眼神更冷漠:「我尊重妳的選擇。」
我有沒有聽錯?我的選擇?這本來就是我花錢買到的座位啊!我坐在這個位置是我的權利,跟「選擇」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轉過頭去,調高耳機音量,默默看著窗外風景。以小說家之眼,我早就觀察到那婦人應該是個職場老鳥,凡事都要由她操縱主控權。但是以一個獨自旅行的弱女子視角,為什麼又讓我遇到這種沒有禮貌的陌生人?情緒又被無辜霸凌了好一會兒。
從鳳林往北行駛的東部幹線首先是縱谷地形,處處農田綠地。因為婦人的干擾,我錯過重溫志學火車站的瞬間,來不及遠眺與懷想小壯丁在那邊的新生活。但是我知道火車繼續向前行駛,我就會看到大海,一望無際的太平洋,無論晴雨,終能幫助我稀釋這些不請自來的煩惱。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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