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這段母子對話原本只是一場單純的晚餐約會,雙方都沒想要用腦,後來邏輯推理的發展逐漸上綱到生死哲學的探討以及青年寫作動機。於是趕緊提筆記下。
故事從一個懷舊的雞腿便當開始⋯⋯
小壯丁在周四夜晚回到家,我剛好在古亭捷運站的健身房運動,回程順便買了個雞腿便當。他自己也在捷運站買了深夜促銷的壽司餐盒,特別傳訊息問我要不要吃。
「我買了兩隻雞腿喔!」我說:「原本我只想吃一口,但是接著一口又一口,所以你現在已經看不到另一隻雞腿了。」
「確實我已經沒看到了。」小壯丁回應。
好吃。」
「這是不是以前我們吃過的?」小壯丁問。他的記憶和味覺都非常敏銳,因為他四歲就會分辨216巷的包子餡兒好吃,復興南路的包子皮好吃。
「是啊!」我回答:「我們在市區住了五年多,我到最後兩年才發現這間好吃的便當店。那時候我跳傍晚5:15的Zumba有氧舞課程,洗完澡剛好七點,回家順路給你帶晚餐。奇怪那時候周末我們都在幹嗎?喔!我都讓你回另一個監護人的家裡。結果你都在那裡幹嘛?」
小壯丁聳聳肩:「沒幹嘛,總之沒有在念書。」
我突然感覺自責起來,內心無端浮現一股悔意:「好可惜!那時候我應該更積極地幫你規劃一下周末的生活,比方說帶你出去運動,或是從事一些更有意義的活動。這樣你的表現應該會比現在更好。」
「現在說這些都已經事過境遷了。」小壯丁非常平靜地面對往事。
「我有時候反省,我做媽媽還是做得不夠好。」我是真心誠意這麼說的,想到小壯丁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期,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我好像都在面對憂鬱症。
「妳已經夠好了,至少妳有關心我。」小壯丁突然迸出這句話。
啊!這小子果真明白我的心,我實在非常暗爽!但是表面仍然保持淡定。
「這倒是真的!」我平靜地敘述:「而且我還每天做飯給你吃。」
旋即一想,親子關係中的「關心」是最基本的質地,小壯丁這句話是不是有語病?
「有人的父母親不關心他們的孩子嗎?你身邊有這樣的朋友嗎?不關心要怎麼表現?」我追問著,因為我覺得很好奇。
但是這一連串追問顯然讓小壯丁意識到隱私權的侵略,此時他稍微頓了一下,眼睛跟著轉了半晌。我感覺到他不想深入這個話題,也許是想要保護他的朋友,或者,覺得別人家的事情,我們不需要太八卦去分享。
「並不是每一個家長和孩子都像我們這麼親。」小壯丁最後定調。
於是我也跟著他的語境轉:「喔⋯⋯那,你什麼時候可以『親』到讓我再牽你的手?」
「三十歲吧!」他說。
「那時候,你可能牽不到我的手,而是要幫我推輪椅了。」我又開始演出幽幽的內心戲:「我們不牽手,你讓我勾你的手臂也行,我喜歡勾手臂,你長得和我一樣高的時候還讓我勾你手臂。」
「或者⋯⋯」小壯丁說:「等我懂得珍惜的時候,我會讓妳這樣做。」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我們距離那一天還很久。」小壯丁這次眼神不轉了,他非常堅定:「因為我看你生命力也蠻強的。」
「哼!」我輕輕囁嚅:「這是因為我自尊心很強,所以一直在鍛鍊保養身體。」
算了!既然小壯丁覺得我會活成千年老妖,那麼我就認命繼續工作吧!尤其是此刻,正在批閱的某高中的文學獎小說組徵件。
小壯丁好奇的問:「有沒有很多人把疫情寫進去?」
「有一篇,但是處理的很奇幻。」接著我就一人分飾多角,把小說中令人開腦洞的情境與對話演給小壯丁看。
「他有沒有明確的時空背景?」我很驚訝小壯丁竟然會對這次的文學獎徵文作品產生興趣。
「沒有。」我回答。
「難道是幻想龍在天上飛的中世紀?」小壯丁接著說。
「難道是幻想龍在天上飛的中世紀」這句話太妙了,我一定要做筆記。
小壯丁看到我似乎為了這次的作品顯得有些愁眉不展,他安慰我:「這些來參加文學獎的人,要不然是真的對文學有興趣,想要創作,要不然就是單純想要抒發。妳就不要想太多。」
這個在我眼中永遠是Baby的男孩,有時候安慰人的方式也真奇妙。我的心中再度湧現一股源源不絕的暖意,或者這就是我們「這麼親」的方式。
於是我說:「Baby,我還是鼓勵你參加你們學校的文學獎。這次徵文又延後收件截止日期,可見得參賽作品數量太少。我提供你一個秘方,你只要訂個題目叫做〈我的變態媽媽〉,然後就把你媽平常跟你說話的方式詳實陳述,我跟你保證,無論是參加『小說組』或『散文組』,你都一定會得獎。因為我跟你媽很熟,你媽真的很變態。」
剛剛吃飽飯的小壯丁,在餐桌旁打了個小嗝,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彷彿我最後那一席申論,也是一種「我們這麼親」的默契。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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