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後主把詞當成了「靈魂之窗」,開出了「士大夫之詞」的新意境!(中)〉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伶工之詞,難登大雅之堂。詞,要提升它的層次,非要士大夫接受不可。
唐詩,之所以輝煌,跟整個唐朝把詩當成文人士大夫的等號,有很大關聯。但唐詩能到這程度,並非一蹴可及。
我們今天從清朝沈德潛的《古詩源》一書裡,可以看得出來,唐詩是一路隨著時代,逐漸進化出來的。源頭早在《詩經》之前。
我自己非常喜歡《古詩十九首》。那些沒有作者署名的詩,如泣如訴,如歌之行板,把人對於生命的感懷,化成詩句,字字動人,意象鮮明。
但從《古詩源》裡,可以清楚發現,即使《古詩十九首》,也是時代演進的產品。
詩的規律,是慢慢演變的。是隨著大量的創作者,一方面隨著前人的步履,跨入詩的寫作,而另一方面,則有不甘於墨守成規的人,在嘗試著突破。
我每次隨手翻閱《古詩源》時,都會衷心感謝沈德潛,在沒有電腦可以幫忙收集資料,排比分析的年代,竟能把詩從上古時期,一路整理到唐詩成型之前的隋朝!
這若非對文化抱持使命感,對文類的演進,有一種強烈探究的求知慾,是不可能想像的工程。
若從現代「典範」(paradigm)的概念看,如果不是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有一條隱隱脈絡在牽引他們,使他們形塑使命感的話,這種試圖連結過往到現今,從現今延伸至未來的文化工作,是難以想像的。
我提到的「文化人的使命感」,某種意義上而言,也就是王國維所說的,「士大夫」的意義。
為何,詞必得從「伶工之詞」轉進到「士大夫之詞」呢?這是詞,掙脫「詩餘」,亦即,詩的附庸,而建立自己地位與生命力的必要。
唯有,當士大夫,願意把詞,視為他們感懷家國,憂嘆時代,發抒一己之抱負,俯仰宇宙的視野時,詞才有了「正統」、「正當」的地位,而非,文人雅士,市井小民,雜燴於一堂的助興文字!
這傳統,我們如今視之,也許覺得迂腐,不過,在長期士人精英傳統的中國古代,這卻是任何文類,進入正典化,非走不可的路徑。
這傳統,源頭可以早自孔夫子的年代,當他慨然對弟子們說,「小朋友啊,為什麼你們不去讀《詩》呢?」,從那時起,詩,在傳統文人士大夫的階層裡,便成為他們使用文字創作的一個高標了!
孔老夫子是怎麼說的呢?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他說的詩,是《詩三百》,也即是《詩經》。
孔子「刪詩書」,「定春秋」,可見,《詩》、《書》、《春秋》都不是他的原創,但他一言九鼎,經過他的評審、刪修,這些古代文獻都成了「經典」,引導古代讀書人很長的一段歷史。
孔老先生雖然談的是讀《詩經》的好處,但畢竟,詩三百篇,是先民們透過文字的創作,對周遭生活世界的觀察,對自身生命感觸的描述,因而,是中國文學裡極早的民間文本。
孔子訂下的規則,也是後來文人士大夫,對文學創作,包括詩詞,最具規範力的指標。
詩,可以興。興是激發心志。詩,可以觀。觀是觀察世界。詩,可以群。群是人我關係。詩,可以怨。怨是發抒內在。
學了詩,近可以侍奉父母。遠則可以報效君王。更可以經由詩三百篇談到許多地方的描述,而讓人學習鳥獸草木的知識。
當文學的意義,規範在這些範疇裡時,很自然成為寫作的指標。不過,規範歸規範,我們寫作的人明白得很,寫作最終是自由自在的。
我們從唐詩,宋詞,元曲的變化,越來越趨近於市民品味,越來越靠近大眾生活,就可以明白,文學的演進趨勢,終究是回歸到更不受拘束,更解放心靈的方向。
可是,這畢竟是一條漫長的演進之路。唯有當西方文化,西方價值,猛烈撞擊東方體系,沖垮儒家那一趟價值體系後,傳統文學的士大夫社群,才轟然瓦解。
但,在唐詩轉進為宋詞的階段,士大夫之詞,意味了,詞還必須經過文人集團的認證。
王國維認為李後主是這轉化過程中的關鍵人物!為何是李後主?哪個階段的李後主呢?李後主的詞,怎樣被認證為屬於「士大夫之詞」的風格?
我們回想一下,孔老父子界定的幾個標準: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再來看看李後主的詞,是如何做到「士大夫之詞」的!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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