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後主把詞當成了「靈魂之窗」,開出了「士大夫之詞」的新意境!(上)〉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我們做文青的,不管老少世代如何,年輕時,總愛讀點詩,甚或,寫點詩。但隨著歲月增長,生活忙碌,很多年輕時寫詩的人,往往便停筆了。
可是,仍然有一些奮發圖強的詩人,能隨著人生的步履,在不同階段,持續的寫,寫不同風格,不同關切主題的詩。
此之謂「詩人」吧!真正的詩人。為什麼,這些詩人能持續的寫?不因歲月的消磨感性,不因人生路途的折磨心靈而輟筆?
我的詩人老友,羅智成,有一回接受我訪問時,說得好。
「把寫詩,當成一輩子思索的工具,就不會寫不下去了。除非,你停止思索。」
說得多好啊!寫詩,不能只靠感性。或者說,感性要發抒得好,靠的仍是運用文字的功力。
功力,是天份,更是努力經營的成效。
我們的心靈世界,也許很複雜,深邃,但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無疑是遺憾,因為沒人能知道你有多深思,有多麼會思索!
感情的披露,也許可以藉由肢體,讓旁人感受。然而,感情要向外傳遞,唯有靠語言,文字,方得以蔓延,感染到遠方,傳遞給更多無法與你直接接觸的人。
我們至今,能夠與千百年前的人,感情相通,不是藉由文字嗎?
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的刺秦。虞兮虞兮奈若何。霸王的別姬。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王羲之的曠達。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的寂寞。春花秋月何時了。李後主的體悟。人生若只如初見。納蘭性德的感懷。
正是文字搭起了人的心靈與外在世界的橋樑,而我們,這些旁觀者,這些異代的旁觀者,才得以經由文字,去窺探了千古以來,不變的人性,相近的情懷。
誰說,文字不重要?誰說,文字所經營出來的世界,不偉大呢?
王國維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這評價,從歷史的脈絡來看,也很有意思。因為,宋朝,北宋南宋三百餘年,正是詞的發展最高峰階段。
唐詩,宋詞,元曲,雖然不無斷章取義的風險,可是,大致可以說明詩詞曲的發展,確實有它們各自的歷史階段特色。但,宋朝何以是詞的高峰?
或者說,為何宋朝提供了詞,得以發展至高峰的土壤?王國維的「士大夫之詞」,值得我們進一步去了解。
詞在晚唐,五代,不免是「伶工之詞」,因為,當時詞是為娛樂場合的音樂,所填寫的歌詞。
娛樂場合,觥籌交錯,杯盞碰撞,男歡女愛,賓主盡歡,誰會那麼掃興,盡唱些感時憂國的歌曲呢?於是,伶工之詞,很自然是男女調笑,香豔妖嬈,異性相思等等內容。無非是把酒言歡,助興歡愉的功效。
但,酒酣耳熱,燈火闌珊之際,歌詞觸及人生苦短,不如一晌貪歡的流光感觸,亦是合理的推論。而且,詞的特色,在於它掙脫了詩的五言,七言,絕句,律詩的形式限制,有了「長短句」的變化。
因為,它是先有「曲」,再填上「詞」,因而,不同的曲,需要的詞,也不同,但也發展出規律,亦即「詞牌」。
比如說,〈虞美人〉就是一首曲,你可以依照它的韻,填字進去。正因為,有公式可循,因而人人可填。但,你的感觸,我的感觸,不會完全一樣,於是,同一首曲,會填寫出不同的詞的意境。
換言之,填詞之人,就可以依據一闕詞牌的規則,把自己的心跡,透過符合規定的字,填進詞牌裡。整個過程,大致像是流行歌曲的作詞人,拿到一首歌的Demo帶,依據音樂性,填寫歌詞一樣。
伶工之詞,指的是,一般應付應酬場合的音樂,其歌詞不外乎應酬所需,即便達官貴人,文人雅士,參與這些場合,也不會太在意歌詞雅或不雅,或許流俗一些更討好也說不定。
但,詞的發展,也自有它的內在邏輯。一定有文人雅士,總覺得歌詞可以再雅一些,或再反映多一些真實世界吧!
於是,也很像台灣流行歌曲的演變一樣,很多的作家,詩人,跨入寫歌詞的領域,便帶動了流行音樂新的風潮,質的躍進。
同樣邏輯,用來觀察詞的變化,道理相同。詞,從晚唐,到五代,剛好又碰上大時代的動盪不安。
文人雅士也被迫要感時憂國,於是,反映在詞裡,便是一個新階段的醞釀。但「時勢造英雄,英雄也造時勢」,每個新階段,是需要有人跳出來當領頭羊的。
李後主,在成為宋朝皇帝的俘虜後,遭逢劇變,他敏感,細膩,而又善於駕馭文字的功力,便在詞的創作上,譜出了他個人的「嘔心瀝血」之作,如春蠶吐絲,如杜鵑啼血,開出了詞的新局面。
李後主是把詞,當成了他「思索」自己際遇的工具,感時傷懷,亦開啟了後繼的文人雅士,把詞當作新的文類,發揚光大。
「士大夫之詞」於焉開展。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臉書截圖。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