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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一本書上的貼紙,一段我從未說過的情誼!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我父親隻身來台,一介大兵,他最大的成就,應該是娶了我客家籍母親,因而有了我們四個兒女,也因而連結了一支隊伍龐大的客家姻親。
    我大舅,是我母親許氏家族最具知名度的公眾人物,他是許信良。沒錯,就是那位,頭頂發亮,站上群眾舞台,熠熠生輝,在黨外時期,在民進黨初創階段,皆引領風騷的大人物許信良。
    但我這篇文字,並不是要聊他。
    雖然,我的確是因為準備寫一本關於他的書,蒐集材料,而觸動了這篇文字的構思,但,我要致敬的對象,並不是他!
    為了要寫我大舅許信良,我翻出了家裡他的著作,我記得我有不止一本,他早期的書《風雨之聲》,但我手上立刻找到的一本,是我報界同事送我他珍藏的初版本。其他的,我都不確定放在哪了!
    可是,這幾天我整理書櫃,竟然不經意從一堆書底下又翻出一本?!我很納悶,明明就不是我已經有的那本啊!這另一本《風雨之聲》,怎麼回事呢?
    但,當我一翻開封面,我便驚訝了一聲「啊,果然不是,但⋯⋯」但⋯⋯,什麼呢?
    打開封面後,扉頁上,貼著一張3M貼紙,淺色的,上面有兩段鋼筆字,字跡剛勁有力,筆意之間又帶著濃濃的關愛,我霎時愣住了!接著,是久久不能自已的感念。
    這的確是一位長輩寫給我的便箋,出版界的前輩,過世不久的,蔡文甫先生寫給我的。
    「一,保存近30年的珍品,轉贈作紀念; 二,如有新書,仍請交九歌編印,謝謝。蔡文甫」在簽名蔡文甫之後,還有一個字,或日期吧!我無法辨認。若是日期,很可能是082!?若是,那很可能是2008年2月嗎?說真的,我完全沒有時間上的概念了!
    但他既然便箋上寫著「珍藏近30年」,根據這本《風雨之聲》是民國66年5月再版的,推算起來,珍藏近三十年,那2008就很就近這意思了!
    蔡文甫先生是典型近代中國,時代動盪下的文青命運,他顛沛流離,沒有好好受過正規教育,但喜好讀書,跟隨部隊,飄零四方,仍以讀書編輯為樂,後來創設九歌出版,既因緣際會,也吻合他的興趣與志業,很多比我年長,給我同輩,比我年輕的作家,都比我更有資格談他們與九歌,與蔡文甫先生的情誼,我無法多談得比他們更好,更深切!
    但,我也有我自己的一段個人交誼。我不是一個很認真的文青,我是指在我年輕時候。
    我認識蔡文甫先生很晚。原因就在於,我不是很認真的在寫作。
    而我許多朋友,都陸續在九歌出書時,我仍然沉迷在我對社會科學,政治議題的關切上,文學不過是「我的興趣之一」,我的「閱讀嗜好之一」。
    但我三十來歲時,有次巧遇蔡文甫先生,他很親切的與我交談,告訴我他對我印象深刻,不是當時我已經在台北媒體圈略有些浮名,而是我年輕時,在台大期間參加台大文學獎的作品,他很喜歡,也因而對我後來的動向不時關注。
    言下之意,他頗期待我能再多寫些文學創作。
    我對他身為前輩的殷殷期盼,是很感動的,但我始終陷在自己的懶散貪玩,雜事分心的處境下,沒能好好經營那些長輩所看到的我的可能潛質。
    直到2002年吧,老友詩人作家陳義芝,為九歌編一套「新世紀散文家」,要我整理自己的文字,給他一本《蔡詩萍精選集》,這才讓我與九歌,與蔡文甫先生,在2004年終於結緣了!
    這套書,我忝列不少名家之後,狗尾續貂,沾光許多,所以書賣得不錯,蔡文甫先生約我吃了飯,一直誇獎我這晚輩,直說他眼光很準,從我大學時便注意過我,等等溢美之詞,全是他那一輩,自身花果飄零,因而惜福,也惜才的錯愛。
    應該是那幾次稍稍深入的聊天,我們才會觸及我的家族我的父親,也才會談及我大舅,以及,蔡文甫先生對我大舅的欣賞。
    後來,我雖依舊有多次機會與九歌,與九歌編輯們的互動,但我真的寫得很少,蔡文甫先生期盼我再在九歌出書的邀約,我始終沒能兌現,而他,也因為年歲漸長,出版社亦逐漸轉交給他的下一代了。
    2020年蔡文甫先生過世,我知道後,心頭很是黯然了一陣。
    交淺言深,愛屋及烏,蔡文甫先生應該是對我這不夠認真的晚輩期待過深了,但,我卻不時會因為回想到他,回想到以他當時在文學出版界的輩份與地位,還不時對我殷殷教誨,希冀能拉拔我在寫作上有所成就時,我便會深深落入,對他的感念。
    我翻出這本《風雨之聲》,看到那張貼紙上的留言,那幾個為數不多,卻字字認真的期盼,讓我一夜翻來覆去,總想寫些什麼來表達一個晚輩對長者的感謝。
    我大舅如今也已八十老翁了,他寫這本《風雨之聲》時,意氣風發,台灣的民主化浪潮,亦將在他與後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塊衝決網羅下,即將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劇變。
    以蔡文甫先生的出身,經歷,他能對一位本土反對運動者,保持高度的,長期的關心,並愛屋及烏的,也關切到我,不能不說,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出版人,社會公共知識分子!
    清晨醒來,我再度翻著那本《風雨之聲》上的貼紙字跡,突然眼眶濕了。
    「保存近30年的珍品,轉贈作紀念;」這本書,保存極好,可見他的愛書人本色!
    「如有新書,仍請交九歌編印,謝謝。」但我一直沒在他身前,把新書交給九歌!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我望著那張貼紙上,每顆字的深情厚意,心頭決定了,未來,我寫的關於我大舅許信良的書,扉頁上,我會記下:
    送給蔡文甫先生,他把珍藏三十年的《風雨之聲》轉贈給我。
    一個從中國大陸來台的文青,一個在威權體制下致力民主運動的客家人物,一個在他們羽翼下感受幸福的我。
    我們在這時代裡,交會了我們彼此的光影!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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