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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國珍》原來小說就是江湖!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曾經有一則影視廣告,在健身房裡,猛男教練和美女教練各自激勵男學員,說出同樣的話:「你可以的」。結果,美女教練讓男學員做出超越極限的體能訓練,原因無他,就是「快樂成功學」。
    「你可以的」這句話我問過 自己數千次,簡單四個字,隨著標點符號的不同,答案很多種。
    記得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時,是在九歲那年,小女生初解人事,開始寫小說,懵懂愚昧狂妄青澀的我思我見融化在故事裡,看了害羞,不敢承認筆下的憎恨與哀怨,特別取個筆名,逃避自己創造的情節,因為正在念小學三年級,筆名就叫做「小三」,隔年升上四年級便叫「小四」,依此類推,若鬢髮成霜手眼未殘盲,也許可以寫盡天年,名曰小六六或小九八。
    那年代的知名歌星鳳飛飛,唱紅《奔向彩虹》等多部電影主題曲,彼時家中突然出現黑膠唱片,封面都是她的露齒歡笑,那笑容彷彿正準備張開口,溫柔問候:「你好嗎,親愛的!」我個性內向孤僻,最常與家裡養的小狗對話,很害怕跟人接觸。
    但是我愛看鳳飛飛的笑容,她笑得自然又親切,像姐姐,像熟稔的家人。
    於是我開始模仿她,對著她的照片練習牽動唇肌,嘴角微揚的角度剛好垂直在黑眼珠下方,呈現最完美的弧度。
    我天天看著鳳飛飛,透過微笑,她似乎也鼓勵著我:「你可以的。」國中時,家與學校是內憂外患,製造恐怖青春期,讓我整個人歪掉。
    畢業後經歷迂迴困境,一個月內換三所學校,像個少年仔流亡學生。最後流浪到天主教達人女中。校長陳修軒和訓導主任吳韻樂都是修女,慈悲寬容少女的胡鬧。
    某次我拿剪刀亂剪頭髮剪成狗啃的平頭,朝會時立刻被教官發現,怒記警告。
    隔天,吳韻樂修女在教室門口「巧遇」我,問:「頭髮怎麼了?」我說:「沾到口香糖,撕不下來,只好用剪的,又剪不到,就變成這樣。」我心想反正我就是壞,看妳們怎麼辦。
    吳修女微笑,溫柔地說:「其實妳長得很清秀,這個髮型不好看,我覺得以前的髮型比較適合妳,要不要給自己一點時間,再把頭髮留回來?」
    樓歪很難矯正,高一成績全校墊底,吳修女問我,對自己有什麼想法?我把蔣中正反攻大陸那一套說辭搬出來:「我是一年準備,兩年掃蕩,三年成功。」她再度微笑點頭,說:「很好,妳已經有了規劃,我會等妳。」敷衍完畢,我繼續過著任性的高中生活,校慶時因為國語標準,被選拔為致詞學生代表,趁著督學蒞臨指導,在全校師長面前狠狠批判教育制度。
    參加國語文即席演講比賽,抽到的題目是「我所認識的性教育」,因為平常就愛看閒書,趁著校外比賽,引經據典胡謅,把教科書的迂腐臭罵一頓,竟然得到第一名,還代表台北市參加全國比賽。
    高二為了帶狗狗看獸醫,拼命投稿校刊賺稿費,七篇全錄取,筆名用到小十一。
    高三模擬考,我又考出全校倒數第一名。不久之後,吳修女再度與我「巧遇」,微笑寒暄,便將兩年前的「反攻計畫」娓娓道來。
    我羞愧極了,回想自己一路惹事,修女不但從來沒有處罰我,還耐心關注我,等待我領悟成長。
    吳修女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愛,無私奉獻的愛,修女用具體行動告訴我:「你可以的。」她從來沒有放棄我,直到現在。
    自識字始,我只愛寫小說,那是個迷人的世界,文字王國的造神運動。
    散文像女人化妝,本質好,淡妝濃抹都耐看。小說處於人鬼之間,是撕下一層皮,是毀容再造的外科手術,削骨豐頰隆鼻埋線,形塑新面容,比鬼還艷麗。
    寫小說需要一種膽妄,似乎只有年輕的時候才有這份勇氣,什麼都不怕,勇於挑戰人性。現在老了,寫小說是另一種測量,不得不妥協於生命起伏。
    曾經有一段歲月,在人間過著鬼生活,我用小說驅魔,用小說抵禦江湖。
    現在累積很多很多段的歲月,果然走到見山不是山的路徑。驀然回首,原來小說就是江湖,寫作者各自駕馭風帆,認真做好老船長。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臉書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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