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李後主竟把韓熙載葬在謝安的墓旁!?〉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李後主在汴京時,短短三年時光,經歷了兩位宋朝開國的皇帝,兄弟檔,宋太祖、宋太宗。兩位皇帝,都對他不甚有善。甚至常常藉故羞辱他。
他之所以經常以淚洗面,也因為畢竟曾經是南唐國君,幾曾這樣被兩位皇帝當著滿朝文武,當面羞辱呢?
他以淚洗面時,會怨尤韓熙載嗎?這位年輕時,從北方,渡江投奔南方,立志要北伐中原,封侯拜相的南唐名臣。
為何,當李後主想要讓韓熙載,承擔更多的挽救國家於水火之間的重責時,韓熙載採取了逃避的動作呢?
韓熙載想做亡國之臣嗎?韓熙載願意他的主子,能跟他一塊談詩論詞,一起討論音律,品評教坊作品的君主,日後淪為階下之囚嗎?
那為何,當時,韓熙載寧可選擇過他看似沒有明天的奢靡生活,而不願承擔呢?
李後主在深夜不寐的長宵,仰頭,望向南方天際時,他若心思稍微通澈,他若在淚眼婆娑之間,能再冷靜一些回想往事時,他或許會回想出一點線索。
因為,在畫師顧閎中畫給他的〈韓熙載夜宴圖〉裡,儘管笙歌夜夜,儘管賓客喧嘩,儘管美女如雲,但做為主人的韓熙載,卻始終一張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神情。
他在擔心李後主對他的偵刺嗎?不會。他知道李後主的厚道。並非猜疑之君。他在擔心這樣奢華的日子,撐不久嗎?
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雖然書畫知名,連遠方國度都有人慕名,以高價購買他的作品,因而有本錢過好日子。但他的財力是有點入不敷出的困窘了。但,這並不是他最擔心的事。
他最擔心的,是李後主竟然還看不出南唐的國運已頹,來日不多,而仍想有什麼困獸猶鬥嗎?
不然,為何李後主想要再起用他,於日薄西山之際呢?不僅對他這位老臣,已經是人生暮年了。即便對南唐,又何嘗不是夕陽無限好的最後時光呢?
而他,更為感嘆的是,如果李後主真想有何作為,他又怎可能,只寄望於挑一位老臣,給一個名義上的高位,就可以天真的以為,力可回天呢!
欸,他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在退朝之後,疲憊的回到他的府邸。換了便服,上了老酒,默默的喝了幾盅。他又嘆了好幾口的氣。
他寵愛的歌妓王屋山,貼心的靠過來。一抹年輕女子的柔媚,稍稍撫平了他的憂愁,撩起了他的歡顏。
「跳一支舞,給我看看吧!」
王屋山輕柔,溫婉的,跳了一支沒有樂音搭配的〈六么〉。在人前跳,是表演。在心疼自己的男人面前獨舞,是愛憐。
王屋山或許不很明白,究竟這位南唐人稱才子的大官人,眉頭為何緊鎖?
但她知道,如果這一切都將在不久的將來,化為泡影,那此刻的為愛人獨舞的幸福,無疑,便是永恆了。
她於是,認真的跳。曼妙的舞姿,或許讓韓熙載曾想起唐朝詩人寫過的,一首詠讚〈六么〉的詩句:「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惟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一切,都將是枉然!在大歷史的狂濤中。
李後主看了顧閎中畫的〈韓熙載夜宴圖〉之後,心情一定很不好。韓熙載果然日夜笙歌,萎靡度日。且不說他有沒有意願,扛起責任。單是,要不要起用他,就可能在朝中激起黨派的對峙。
李後主的時期,國力雖不振,文武百官的派系鬥爭,可一點不馬虎。韓熙載恃才傲物,本來就容易得罪人。
他不加檢點,舉債揮霍,更是授人以柄,沒事給看不順眼他的人,平白找到很多理由攻擊他,檢舉她。
但為何,等了三位君主,才等到可以拜相,掌握決策大權的機會,韓熙載卻寧可放棄呢?
〈夜宴圖〉裡,雖然韓熙載從頭到尾,都以主人身份,招待賓客,看似賓主盡歡,然而他的神情肅穆,甚至失神,茫然,彷彿一切的歡樂,不過是,讓賓客們開心而已。
而他,則是看透了,這一切的虛無。
是啊,南宋時,另一位愛國詩人陸游,在他的《南唐書》裡,就認為,韓熙載已經看出北方興起的後周、宋朝,國力強大,對江南勢在必得,南唐的頹勢,任何人都無法挽回了。接受李後主的重託,於事無補,反而把自己拖累進去。
但,他又確實曾經胸懷大志,這樣的逃避,不是他的初衷啊!
鬱鬱寡歡,強顏歡笑,便成了韓熙載在〈夜宴圖〉中,無可奈何的表情了。
韓熙載總算在南唐亡國之前,便與世長辭了。李後主厚葬他,墓塚就選在東晉名臣謝安的墓旁。說來諷刺。謝安在淝水之戰,為東晉保留了畫江而治的一線生機。但,韓熙載呢?
徒留下〈夜宴圖〉裡,茫然若失的神情。他辭世五年後,南唐滅亡。
李後主僅能在月夜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臉書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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