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簡秀枝專欄】這個疫情,讓台灣真正認識了台裔天才鋼琴家周善祥(Kit Armstrong,1992-),同時也壯大了鵬博藝術(Blooming Arts),可望為疫後台灣的古典音樂界,增添能量。
台灣需要舉辦大型交響樂團活動的大經紀公司,走高價路線,但也迫切需要質優價格合理的中型經紀公司,目前牛耳藝術公司獨大,包攬企業贊助;新象藝術心有旁鶩,時好時壞,而認真打拚的鵬博藝術,卻因個體戶方式的小本經營模式,備極艱辛。
經過這次把原本要赴日本表演的周善祥,順勢邀請到台灣來,配合14天的防疫隔離,從此在台灣開出大紅盤,一口氣打造了12場鋼琴獨奏會的完售演出,創下4千多人次的票房。
有了這3、400位死忠樂迷作後盾,徐鵬博現在走路有風,足堪擠身台灣「中型」古典音樂經紀公司之林,可以預見的未來,台灣不管疫情拖延多久,鵬博藝術一定會一秉慧眼,挖掘與串接更多優質音樂家到台灣,繼續推出更精彩的音樂好菜。
同一位音樂家在台灣可以進行多達12場的連續演出,不確定是否絕後,但截至目前,應該是空前的。鵬博藝術因此聲名大噪,贏得樂迷的信任與喝采。
今年45歲的徐鵬博,於2011年成立鵬博藝術,專找古典樂壇琴藝頂尖,但在台灣的知名度卻不高,尤其是新生代的古典音樂家來台演出,希望讓台灣的古典愛樂者有更多樣化的音樂會選擇。
有別於牛耳藝術、新象藝術擅長向企業界爭取贊助,個體戶的徐鵬博相對壓力大,往往用心良苦邀請來的音樂家,因為在台灣知名度不夠高,在沒有企業界大筆奧援,只能公開向散戶賣票,經常因為宣傳不足,迴響不夠,入不敷出。
鵬博過去引進不少琴藝高超的音樂家,但放進2022個席位的國家音樂廳,很難填滿,稀落的滿座率,常讓台下觀眾面面相覷,好像對台上表演者很不好意思。而台北沒有中型音樂演出空間,國家演奏廳只有361席,就算完售,收入也相當有限。
這個疫情,好像讓音樂欣賞生態改變。所有古典音樂愛好者,充份發揮過去幾年出國賞樂的熱情,南征北討,讓鵬博藝術在安排周善祥演出,有機會南北串連,並且利用到高雄衞武營434席座位的表演廳。在連續加場,又場場爆滿的激勵下,信心大增,荷包也生色不少。
從引進周善祥到台灣演出,一砲而紅的成功經驗,讓徐鵬博更有經驗,選角重要性,不可言喻,他已完全感受到,而曲目的擴增,可以那麼的信手拈來,無限延伸,而且成果豐碩。
將來他一定更會善用南北串連的作法,從台北、台中、高雄的活動規劃,一氣呵成,因為徐鵬博心知肚明,只要音樂家優秀,曲目詮釋精彩,樂迷是願意坐高鐵南來北往的而周善祥這回在台灣刮起的鋼琴旋風,絕不是偶然的,2月8、9日,不少樂迷無視年關將近,還是參與搶票行列,夜宿高雄,只為周善祥第11、12場的演出。
「李斯特之夜」最後安可曲是貝多芬(L. v. Beethoven,1770-1827)降e小調第26號鋼琴《告別奏鳴曲》(Piano Sonata No. 26 in E♭ major “Les ADieux”, Op. 81a - III. Das Wiedersehen)立即引起騷動,大家彷佛不願說再見,要徐鵬博於農曆年後,再續前緣。
徐鵬博面對樂迷的這番厚愛,相當感動,立即和遠在海外的經紀人洽商,再作接龍,果然,2月底,3月初之間,再見周善祥靦腆笑容與卓越琴藝。
為什麼29歲的周善祥,能夠在這麼短時間,被當作鋼琴明星追逐!?這個口碑相傳的渲染力,不只是大家看到的票房飇漲,而是型塑他成才的養成過程與思維模式。
一個從5歲開始,接觸鋼琴,學琴的人,大家都知道,必須熟記千百首曲譜,各個埋首苦彈,焦頭爛額。
但周善祥半邊大腦忙作曲,半邊大腦,演算數學,才能在不到30歲的年紀,征戰獲獎無數,獲得奧地利鋼琴家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Alfred Brendel,1931-)的特別青睞,在教斅相長中,傳授更多詞曲賞析與人生經驗,讓周善祥有跨齢、跨域、跨國際的學習思考機會,所以,又是錄音,又是紀錄片,還能在巴黎完成數學碩士學位。
如果這不是天才,怎麼樣才是天才。
來自國際婚姻家庭的周善祥,媽媽(May Armstrong )是台灣人,看到周善祥一臉彬彬文氣,中文對答如流,可以看出台灣媽媽在他的生活教育上,深耕苦掘與全力付出。
他一路沒有中斷學琴的同時,從9歲開始,正式進入美國猶他州立大學攻讀生物、物理、數學以及音樂(2001-2002年),打造出堅實的基礎。
如果時光倒流,周善祥出生後被帶回台灣受教育,不管音樂或數學領域,是否同樣會有今天的成就,想必答案是否定的,值得朝野深思。
周善祥的12場演出,留給觀眾最大的啓發是,他在多元的曲目詮釋中,技巧的駕輕就熟與倒背如流之外,他用大腦彈琴,也許是專業的數理邏輯訓練,也許來自90歲師父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的生命開釋,他非常放鬆,縱使快板重節拍,他仍以指力運籌帷幄,而不是肩胛部位的重壓。
他在接受訪談時,曾經表示,一般人在看、或在聽、或演出一個作品,彷彿都是用「情感」來連結,認為作曲家的作品是很有詩意、有意境的,但是周善祥直言,這種「詩意」是假情境,是一種假的呈現,其實真正作曲家在譜曲時,用情感及內心所想表達的情境,可能只花了5秒鐘,其他都用科學的角度在思考。這個解釋,只有半個科技人說得出來的。
周善祥喜歡作曲,而且在作曲比賽得過多次大獎,例如,1999年7歲創作的《雞的鋼琴獨奏曲》(Chicken Sonata)榮獲加州音樂教師學會作曲第一名;2000年 《五行》(Five Elements)榮獲加州音樂教師學會作曲第一名。
2001年《五行》也榮獲一萬美元的戴維斯研究講金(Davidson Fellows Scholarship);2002年《幽靈之夜》(Spooky Night),2003年《轉形》(Transformation),2004年《昆蟲五重奏》(Bug Quintet);2005年《湖邊的鳥》(Birds by the Pond);2011年《單簧管協奏曲》榮獲美國作曲家、作家和發行商協會所頒發的摩登・顧(Morton Gould)獎,2007年《散髮的彼得》(Struwwelpeter)特別獲得夏洛特・卑爾根(Charlotte Bergen)大獎。
換句話說,15歲之前,周善祥已經是取得專業認證的作曲家,他做什麼像什麼,一點也不含糊。
創作者必須不斷找尋創作的新材料,所以周善祥在彈琴時。他會退居作曲家的角度,去分析那個作品,而不全然是以鋼琴家角度彈奏作品,所以他不用假情感。一般來說,鋼琴家所謂「詩情畫意」,大都是鋼琴家佯裝理解「做」出來的,而周善祥在彈奏他人作品時,急於呈現的,反正而是他所看到原創者的音樂本質。
另外,作曲家最困難,也是最可貴的,最原創性,所以,這種作曲的訓練,讓他在詮釋古典音樂名家曲子時,不會是照本宣科,單純看譜彈琴,而是更多的將心比心,處心設地站在整個時空背景之下去思考與揣魔,就像這回在台灣各演奏小廳,都只是彈奏奏鳴曲,但他擴大作了交響曲大團的背景冥想,把一部鋼琴𥚃的88個琴鍵,充分活用,宛如各種聲響的發聲源。彈指之間的粗細輕重,作曲家內心深處的悲歡苦樂,盡在十指掌握之中。
所以,周善祥的音樂之所以迷人,在不只是音符的敲打,而是一記紥實的心理工程,他在演出前,作足功課,然後以融會貫通下的一種獨門呈現。
尤其用他對原創者時代、心境的理解,作出「周善祥版」的獨門詮釋風格,才這麼地迥異於音樂同儕。
還有,周善祥周遊列國的養份,是一般莘莘學子所不及的。台英血統,美國出生,接受啓蒙教育,又在英國法國就學定居、接受完整高等教育,這可說東西滙流,廣納百川,更可貴的是,他沒有客次旅人的浪漫鄕愁,自陷在身份認同(identity)的泥淖,反而積極汲取各群族養份,豐富壯大自己的身心靈。
例如,他身在西方世界,對東方文化的興趣。有一回他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看到鄭板橋(1693-1775)畫的《遠山煙竹》,欣賞有加。
他拍下畫作照片,揣測鄭板橋的特殊背景:康熙秀才,雍正十年舉人,乾隆元年(1736年)進士。
又作過官山東範縣、濰縣縣令,政績顯著,後客居揚州,以賣畫為生,成為「揚州八怪」重要代表人物,一幅竹畫,承載多少重量!?
所以周善祥說,鄭板橋絕不是只刻意畫竹子,他的竹子圖,代表了他的時空、際遇與心境,後生晚輩的我們,看《遠山煙竹》就不該只聯想那個就是「竹子」而已。
流淌一半東方人血液的周善祥,很喜歡參觀博物館,尤其東方文化中,特別對古書畫,情有獨鍾,他深動至深,幾乎他的許多創作中,大量地以東方古畫,來解釋他音樂中所要表達的意境。
年紀輕輕,就懂得從中國古文化吸取養分的作法,正是他超齡的音樂深度,以及跨域人生的活力來源,非常值得時下年輕音樂人,仿效參酌。
從莫札特鋼琴奏鳴曲全曲演出之後,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可以準備之下,立即拉出縦深數百年的時間跨度,把古典音樂家作品,幾乎一網打盡,這除了拜了從小打下基礎深厚,累積的曲目豐富,因為本身是數理專才,左腦右腦非常平衡,用科學家的精神,分析曲子內容,利用數學計算態度,把音樂結構脈絡爬梳完整,邏輯推理強,所以十指神功之下,音樂層次分明,清晰可見。這些紥實基礎,讓周善祥成為一位自信、放鬆,用腦袋瓜彈琴的音樂奇葩。
入歲暮之年的奧地利鋼琴大師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Alfred Brendel,1931-),以師傅(Mentor)高度刻意栽培與加持,技術的傳承之外,人生經歷的分享感召,讓周善祥的成熟度超出實際年齡,他的音樂畫面,見樹更見林,奏鳴曲彈奏型式,却是交響曲的理解與安排,讓鋼琴同儕,望塵莫及。
期待農曆春節過後,周善祥在台灣拜完年之後,繼續讓個人音樂秀再起,希望寶島台灣的更多有緣人,親炙他的音樂饗宴,浸淫他鬆疏又飽滿的自信演出。
舉世疫情還混沌不明,鵬博在目前的人氣、掌聲基礎之上,實力大增,未來可以繼續挖掘與邀請更多優質音樂家,展現才藝。「類出國」的台灣樂迷,動員力量與賞析水準,是不可多得的票房後盾。
看來,疫情之於台灣,福大於禍,質感音樂相伴的台灣藝文生態丕變,大家不再近廟欺神,心平氣和地回頭作檢視,加倍珍視眼前被低估、被蒙塵的許多音樂新面孔,再現熱情樂迷,擠身在追星趕場,南來北往,令人感到無比的驕傲與幸福!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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