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愁恨何能免。李後主就是有能耐直叩你心〉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從李後主身上，可以找到怎樣的，頂尖文學家的答案呢？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給了一條線索。
「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傳》、《紅樓夢》之作者是也。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
這段話，怎麼解？王國維的意思是，作家可依據「閱世多寡」與「性情真實」，劃分為兩類。
「閱世愈深」，對人事的理解愈多，愈深刻，他寫作依據的材料，相對會愈豐富。這是對自身所處的外在世界，能做客觀觀察理解的作家。例如，《水滸傳》、《紅樓夢》等。
另一類呢？
不對外在世界，做太多深入，客觀的理解認識，而是，只從自身的直覺，自身的經歷，去發抒直接的感受。他們不必閱世太多，甚至，人世閱歷淺薄，反而是這類作家的優勢，因為，他們更能突出性情最質樸，真實的一面。例如，李後主。
當然，這樣的二分法，簡單歸簡單矣，但太過粗略，一定也相對製造不少爭議。一個作家，能夠這麼簡單的被二分法嗎？至少，我就不是很同意，《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只能歸類為「客觀之詩人」！
整部《紅樓夢》，當然展現了曹雪芹非常厲害而精準的「閱世深度」，不然，他無法提供我們那麼豐富的，關於大觀園，關於一個龐大家族史的，起落故事。
然而，曹雪芹沒有「性情愈真」的一面嗎？他不具備「主觀之詩人」的質樸純真嗎？我不認為。否則，他怎麼塑造賈寶玉、林黛玉的角色呢？
好，但我的重點，不是要跟已經作古許久的王國維老先生抬槓。
我是要透過王國維老先生的看法，來探討李後主的詞，之所以不管前期，或後期，都屬一流詞家的關鍵因素在哪！
李後主的詞，的確給人一股非常「純真」的感受。所謂「純真」，是他給你的印象，就是他之所以是李後主的印象。
講白話一點，他的文字，可以直撲你心，毫無阻隔，毫不做作。
其實，我們若看宋朝詞家裡的大咖，例如蘇東坡，儘管他的詞風多樣性遠超過李後主，但蘇東坡的詞，也泰半具有「直撲你心」的功力。為何？還是「不做作」。
如果，你還是覺得王國維講的，讓你疑惑。
那好，我們再用另一段王國維的評語，你應該就更明白他所謂的「不必多閱世」、「性情愈真」的「主觀之詩人」的意思了。
王國維顯然很重視寫詞者的「內在真誠」。
「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赤子，單純的孩子。對人世的理解，永遠是單純，直白的反應。
我們若用「不失其赤子之心」來講一個人，有時，可能是真的稱讚他，單純、可愛，但有時，恐怕就是諷刺，調侃他，不合時宜了，很白目了。
這樣理解，你就懂，王國維為何說，「赤子之心」是李後主，為人君之短處，卻又是為詞人之長處的，兩面評價了。
詞人，須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呼應了王國維評論詩詞時，愛用「隔」或「不隔」的原因。
直叩人心，就「不隔」。轉來轉去，便是「隔」。我若用現在的潮語來替換的話，我會說。讀起來「卡卡的」，就是「隔」。
為何我接受李後主的詞，不必要硬性切割為前後期的說法呢？
因為，從「不失其赤子之心」的角度看，李後主一直都是李後主。單純，直白，文字直叩你心。
不信嗎？請看：「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間，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偷情哪，還寫得這麼可愛！）
再請看：「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他亡國啊，卻亡得像你失戀一樣啊～）
是不是？不管是偷情，調情。不管是，階下囚，是苦思故國。李後主的文字，是不是都直接撞擊你的心扉？完全沒有阻隔啊～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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