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後主的詞有鋪天蓋地的效果〉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同樣亡了國,同樣有好文采,同樣在被俘虜後感時傷懷,為何寫出來的詞,李後主就有「儼然基督、釋迦的情懷」,而宋徽宗則沒辦法?
個人氣質,才情有差,這當然是原因。但,李後主把自身遭遇,連結到普天之下,每個傷懷的人,都能起共鳴,這才是他的亡國之詞,最厲害之處。
他是亡國之君,然而,你讀他的詞,只會連結到自己的淒涼,自己的傷逝,而未必在意他講的是亡國之痛!
套用美學上的講法,李後主的詞,不但讓你感同身受,還讓你自動轉換他的意境,成為你處理自身問題的感嘆。
於是,千百年來,讀他詞的人,一方面為他的命運喟嘆,另方面,則也為自己的處境,油然神傷。但,我們讀宋徽宗,只感覺他真是階下囚,很悲涼, 但到此為止了。共鳴共振的範圍不大。不信嗎?我來鋪陳一下,讓你自己讀,自己比較。
〈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者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這首詞,蠻長的。你一定好奇,身為俘虜了,還能有興致寫這麼長的詞?
你如果第一印象如此,那你就太有概念了。沒錯,詞不好寫,難度甚至高過作詩。每個字,每段句,都有嚴謹的規則要遵守。當俘虜了,還能寫這麼複雜的詞,你覺得他的處境,真有那麼「難過」嗎?
這是〈燕山亭〉,首先給人不太討好的印象。
再來,整首詞,用典故,用艱澀的字,用稍嫌多了。我們讀它的時候,屢屢會被你不熟悉的典故或艱澀的字,給卡住,不是嗎?
其實整首詞,上闕講的是,北地冰寒,杏花開放,嬌艷欲滴,賽過蕊珠宮女。但遇到了風雨摧折,花葉飄零,我愁苦的望著庭園,淒涼景緻,使人哀愁。
下闕呢?
我這落難皇帝,與故國遠隔千山萬水,望著燕子,牠不能言語,怎知我的哀傷!我唯有在夢裡,才能重回故國宮廷。無奈,最近連做夢也是奢求啊~
其中也有數句,確實感人肺腑,而且讓人印象深刻。可是,真的不容易整首記下來,對不對?
借用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愛用的評價術語,「隔」或「不隔」來看,宋徽宗的〈燕山亭〉,就是有點「隔」了。
也就是,在他的描述裡,我們不容易完全進入,彷彿有那麼點「隔」,有那麼點「距離」。
「隔」或「不隔」,我們若改看李後主的詞,立馬見真章。
就看〈虞美人〉吧!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依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也提到故國,也提到昔日宮殿,也提到自然景觀,也提到自己的哀傷,但整首詞,任何讀者,都會很容易進入李後主的內心深處,彷彿他就在你身邊喟嘆,或,你就彷彿化身成他一般!
這就是「不隔」。
宋徽宗的〈燕山亭〉,就只是他個人的感傷。你或者會被他打動。然而,李後主的〈虞美人〉,除了讓你感動,還可以挪移至自己的「感情世界」裡,發揮出「移情作用」的美感經驗。
兩人的詞的功力的高下,分野是非常明顯的。李後主為何能超越這麼多?
平心而論,宋徽宗的年代,詞,在北宋已經是文學的主流了,按說,詞的表現手法,理應更為高明才是!相形之下,李後主的時期,詞才剛剛脫離應酬歡場的階段,剛要起飛而已。
怎麼李後主可以顯現得如此耀眼呢?
為何你讀李後主詞,就感覺情緒鋪天蓋地而來!我們要在李後主身上,去找答案。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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