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國珍專欄】有一天我在網路上看到幾張動人的照片,那感覺有點像某次我在仁愛路上隨意逛進一間畫廊,剛好展出陳其寬教授的粉彩畫,當場就被圈粉!
原來這種與藝術品來電的直覺,正是美學大師朱光潛所謂的美感經驗:「無論是藝術或是自然,如果一件事物教你覺得美,它一定能在你心眼中現出一種具體的境界,或是一幅新鮮的圖畫,而這種境界或圖畫必定在霎時中霸佔你的意識全部,使你聚精會神地觀賞它、領略它,以至於把它以外一切事物都暫時忘去。這種經驗就是形相的直覺。」。
讓我感動的照片是一位前輩所拍攝,他的照片會說話,明明是一個被框住的世界,卻彷彿源源不絕地述說心事。
也許是燈火璀璨的芝加哥街頭,也許是料峭早春的櫻花,即便是一座再也平凡不過的大直橋,都能在前輩的畫面中滲透出微型天地與人生。
「數位攝影就是可以拍好之後慢慢調整,修改到你滿意時就成為一個藝術作品。」前輩傳授心法。
我過去對攝影作品的理解侷限在畫面紀錄,像是拍照存證的概念。也許是因為我過去的職業經驗都讓我成為被拍照的對象而不是拿相機(或攝影機)的專家,因此我只重視我這個主體所呈現出來的美感效果,從來不會去注意一個畫面的構圖、色彩、光線、距離甚至景深。
直到孩子出生之後,開始勤於拿相機拍攝這個可愛的小生物,焦點仍然放在捕捉孩子的面貌或動作,達到有圖有真相的目的。
及至孩子成長之後,翻看舊照片,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直到我在網路上看到前輩的攝影作品,才發現,我只是按下快門,並不懂得真正的拍照。
前輩不嫌棄,願意指導我這個菜鳥,在今年夏天展開第一次街拍訓練。地點選在萬華剝皮寮,一個很奇妙的舊城區。
在這裡,曾經的繁華彷彿幽魂般縈繞在巷弄間,它可能繫在女郎的高跟鞋,或游移在地攤老人的二手貨物之間,它最具體的呈現在紅磚與拱式木造廊柱之間,卻也在數完那幾根大柱子之後,旋即走回隨時準備拍賣的市集,耳邊盡是人群喊價聲。
第二次攝影訓練改變場域,在「大雪」隔日前進到陽明山,練習與山川草木的視覺對話。
起初我還幻想登高之後能夠撥雲見日,風光明媚,在背包裡放了三明治與水果準備野餐,這天氣也似乎給出幸運的暗示,在平等里入山時,還見得些許陽光,但是轉了幾個大彎之後,隨即霧靄氤氳,翳氣瀰漫,所有的事物開始沾上水,雨愈來愈大,想要拍攝的風景全部變成水墨畫,黑白灰。
車行經過一處櫻花園,連綿的林木樹枝上完全見不著葉子,據說櫻花是先有花苞才會長樹葉,但是在大雨中,連樹枝都搖搖欲墜,彷彿讓花季變得更遙遠。
我試圖透過微微敞開的車窗對雨中櫻花樹枝紀錄縮時攝影,沒想到風雨愈來愈大,最後幾個鏡頭全部模糊,透過鏡頭看出去的世界,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亞里斯多德在《詩學》裡最經典的悲劇定義,就在於引起哀憐與恐懼的情緒之後所獲得的洗滌。我看著溪中暴漲的山泉,溝渠裡奔馳的積水,衝破岩壁的小瀑布。
整座山都在洗滌。
我試圖捕捉這些畫面,卻還是只停留在「形相的直覺」,而且經常耽溺於當下的意境,忘記拿起相機。
例如我們在金山海邊看到老鷹低空逡巡,我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觀察老鷹,那隻鷹已經近到讓我清晰看見它金色的尾翼與線條分明的羽翼。
然而我只是一心一意幻想著電影裡馴鷹人與鷹的友誼,以為老鷹會願意停留在我肩上跟我做朋友,而不斷抬頭期望它,甚至模仿電影裡飛禽的聲音,而完全忘記用相機留影。
當然,老鷹沒有為我們停留。正如同時光也不會為我們停留。只是離開陽明山之後,風雨暫時停歇,雖然大海在陰鬱的氣候裡顯得如此黯淡無光,但是我們不要忘了它還有遠方。
12月8日我學習將一部份的遠方納進我的相機裡,他彷彿是一個安靜的好朋友,讓我調整曝光,修改色差,拉長對比,校正水平,他始終無怨無悔,駐守在我的相簿中,陪著我,一點一滴,讓今天的遠方加上明天的遠方,讓世界更大。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臉書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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