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補上了我父親生命的前傳。
我的父親與作者同歲,但我不確定父親的真實年紀,跟著軍隊來台灣,身分證上的出生年歲、甚至姓名很多未必精準。
我的老芋仔外省豬爸爸,是我有血緣的陌生人,對他的前半生我一知半解。1949年從基隆港上岸,一只木製行李箱是他全部的家當,就信了政府的一句話:很快就要反攻大陸。來台後再也沒有離開這塊土地,沒有根的浮萍盼不著回鄉的路,中年了才娶妻生子,相較於孤苦老死的同袍,幸運的是他有兒有女,在台親友雖寥寥無幾,小康之家也算不枉此生奮鬥。
湖南老兵娶年輕的台南小姑娘,語言不同、習性不一,好不容易在磨合中胼手胝足建立起溫暖的家庭,於開放兩岸探親後衝突高漲。原來我媽不是元配,對岸大媽生的姊姊只比母親小2歲!這簡直是晴天霹靂,感覺受到欺騙背叛的母親,以撞牆、跳樓要脅父親要切斷與大陸的連結,子女們夾在父母之間的楚河漢界,不得不選邊站,以行動守護著親娘。
父親在年節時遙祭生死未知的爺爺奶奶,老淚縱橫、鼻涕和著淚水的畫面,仍深刻印在我心中。跨不過巨流河的遺憾,家書抵萬金的迫切期盼,是網路視訊年代無法體會的愁苦。
即使父親已離世二十三年了,我仍記得他獨自坐在客廳,抽水煙袋吞雲吐霧嘆息思鄉,手上經常拿著小錄音機,貼在耳邊反覆聽著未曾養育過的女兒捎來的聲音,還有他躲在房間按下錄音鍵,呼喚父母和女兒的名字,濃濃的鄉音好揪心。他拉著胡琴唱綠島小夜曲的心酸,看京劇四郎探母必哭的悲苦,家人都視若無睹。
聽著有聲書中齊邦媛教授滄桑的嗓音,我竟潸然淚下,覺得自己對不起父親,未能在他有生之年,撫慰他所經歷過的苦難,沒有以同理心體會父親的處境。我深深感到欠父親一句道歉,當時不懂他未盡孝、沒養育的虧欠感,直到今日我為人母,才明白那種難言之苦。
齊邦媛教授說,在她驚覺已經太遲的時候,才開始撰寫《巨流河》一書。前人已逝,後人不知,不寫此書,將終身遺憾,死不瞑目。「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忘卻的。」在我們享受今日太平富裕的生活時,可曾感謝這是前人的血淚奉獻才換來的?像我父親一樣當時懷抱滿腔熱血,漂流過海最後惆悵終老於台灣的許多人,大陸是他們的故鄉,但台灣才是他們最後的家吧!上一代的磨難已過,祝福後代子孫莫再重演歷史,真的太苦。
作者為知名電視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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