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愛看布袋戲了。只要爸媽稍不留神,我就趁隙一溜煙的到附近廟埕。哪裡搭建了一座戲台,經常有人酬神演戲,戲台兩旁,斗大字的對聯「一口道盡千古事」「十指能演百萬兵」。
若是好戲尚未開鑼,我和鄰家的小朋友,就在賣枝仔冰的,賣香腸的和草藥郎中的攤位中,穿進梭出,追逐嬉鬧。他們吆喝叫賣聲中,夾雜著一聲聲喝斥。開心極了,這裡儼然成了我們的兒童樂園。
當北管聲伊呀響起,我和小朋友,就趕緊尋張板凳,挨挨擠擠排排坐,聚精會神的凝視舞台。
那時演出的戲碼,最多的就是南俠展昭,北俠歐陽春和翻江鼠.錦毛鼠等小五義和七俠五義的故事,以及包公案,施公案,濟公案等公案劇,也有封神榜,西遊記等神怪劇,還有白蛇許仙等民間傳說,後來又多了諸葛四郎,真平大鬪魔鬼黨的故事。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但大多以刀光劍影的武俠戲為主。
有時我會偷溜到後台,觀看「頭手」操偶,猶記得有一名漢子,打著赤膊,身上刺龍繡鳳,邊揮汗,邊操著布偶,那時,好像沒有固定劇本,任他興之所至,隨編隨演,他張開咬著檳榔腥紅的嘴唇,露出一口黃板牙,一會兒操者蒼勁沙唖的老聲,一會兒又變成乳聲乳氣的童音,有時學沒牙的老婦聲音粗嘎,忽而又學起少女鶯聲燕語。生旦淨末丑,一起顯靈附身。整個舞台,成了他一個人的武林。
「一聲蔭九才,無聲不免來」,他雖隱身幕後,但談古論今,睥睨天下,躊躇滿志的帥勁兒,成了我兒時心目中的偶像。
父親常會掃興的尋蹤而至,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滴溜我回家,罰背枯燥無味的古文觀止。
他哪會知道,那個呆頭呆腦的兒子,已在此,完成了台語的啓蒙教育,潛移默化中,熟知了許多歷史典故,不知不覺的練就了一身日後闖蕩江湖的邪門功夫。
小學畢業那年,台視開播,開啟了娛樂節目新紀元,人們有了新歡,廟埕前的了戲台成了舊愛,人跡罕至,逐漸冷清。
每當日落黃昏,鄉民們搖著扇子,都湧向村頭的雜貨店,狹窄的店面,成了大家的電影院,老闆笑呵呵的端茶遞煙,忙得不亦樂乎。
不久後,母親禁不住我苦苦哀求,也標會買了一台電視機,機體龐大,螢幕甚小,我每天都窩在家裡盯著看,就很少再涉足廟埕廝混了。
隨著時代潮流的推進,布袋戲也進入了攝影棚 ,記得,那時我看過李天祿的「三國志」,還有國語配音的兒童布袋戲「水仙宮主」,但因失去了原汁原味,我感到索然寡味,專心讀書去也,心甘情願把頻道,拱手讓給了爸媽和弟妹。
也無風雨也無晴,直到讀大學時,寂靜如死水的布袋戲,突然有如瘋狗浪,掀起了萬丈波濤。黃俊雄主演的「雲州大儒俠一史艷文」,在台視播出時,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劇中人物,史艷文、苦海女神龍、劉三、怪老子、哈買兩齒、藏鏡人、秦假仙。活靈活現,走進了千家萬戶 。
每當節目播出時,我也和其他同學一樣,擠進學生活動中心觀看,被劇中人物牢牢牽引,時而捶胸頓足,時而開懷大笑。渾然忘記還有撈啥子期中考和期末考。
此劇一播經年,歷久不衰,但之後,據說有人檢舉,戲中人物怪老子,有影射老總統蔣公之嫌,藏鏡人是諷刺小蔣公經國總統,所以被有關單位,以「影響農工作息」為由,下令停播。
從此,我再無布袋戲可看。此劇雖然多年後解禁,電視台一再重播,或舊戲新演,但我已失去了興緻。
直到幾年前,我又看了一齣布袋戲「狼城疑雲」。昔日,草率搭建的野台戲,如今,堂而皇之的走入國家劇場。此戲屬武俠偵探劇。
撲朔迷離,曲折離奇,搭配舞台燈光音效,引人入勝,十分好看。方知如今的布袋戲,曾幾何時,已悄悄地推向了新境界。
近幾日,我有事到新莊,當地的廟埕,正演布袋戲,敲鑼打鼓,吸引我停下腳步。台上聲嘶力竭的賣力演出,台下冷冷清清,偌大的廟埕,就只見一拄著拐杖的老者孤獨的身影。
往事只能回味。兒時距今,怱怱一甲子,眼見布袋戲幾度興衰,不禁興起了不勝今昔之感。
想起兒時布袋戲的定場白。
一歌一舞一琵琶,一冬一秋一繁夏,一顰一笑一牽掛,一刀一劍一傷疤,一朝一夕一晚霞,一山一水一人家,一生一世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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