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那麼好,難怪怨女委屈了(下)〉
《怨女》保留了不少《金鎖記》裡精彩的橋段。可是,或許是中篇變長篇,這些情節,在中篇範圍內,張力十足。但在長篇花園裡,卻鳥不語,花不香起來。
《金鎖記》讓七巧的老公,姜二爺,始終如鬼魅一般,像個影子,只在眾人的言談間,小心翼翼的存在著,其實是非常高明的技巧。使得整棟家族穿梭的屋宇內,彷彿彌漫一股心知肚明,卻互不揭露的公開氣息。
這,讓七巧非常受傷,因為人盡皆知,她是為何嫁到姜府!但,這也讓她得以橫行無忌,因為她是眾所周知受害者,受害是一種能量,是一襲金鐘罩,足以防身,也是一記打狗棒,有事沒事可以戳刺一下旁人。
但在《怨女》中,二爺成了整日癱軟於床上的具體形象,靠抽鴉片提神,枕頭底下壓著一串雕出五百羅漢的核桃念珠,不是聽經度日,便是聽銀娣碎碎唸。
太具體的形象,變得像充滿虧欠的好好先生,少了《金鎖記》裡,如鬼魅一般形影的壓迫感。在塑造銀娣如何成為怨女的過程上,我總感覺,七巧惡婆惡媽被捏塑的過程,更能服人也更為震撼。
《金鎖記》裡,姜三爺,在七巧老公還在世時,與七巧曖昧的調情,是很精彩的一段。言簡意賅,意象曖昧。而《怨女》呢?便顯添足之處太多。
單單是三爺要銀娣唱歌,兩人磨磨蹭蹭好一段,就令人覺得囉唆,遠不如《金鎖記》裡,兩人趁四下無人,用捏一把腿的暗遞傳情,來得更驚心。
但長篇畢竟也有長篇的優勢。少了含蓄曖昧的綿密,《怨女》則多了直接挑明銀娣與三爺偷情的賁張。
兩人在佛堂裡,當著襁褓嬰兒的面,激烈擁吻,三爺伸手摸索,「襯衫與束胸的小背心都是一排極小而薄的羅鈿鈕子,排得太密,非常難解開,暗中摸索更解不開。」而那時,嬰兒放聲啼哭。兩人難分難解,又要擔心哭聲驚動旁人。
非常有電影畫面的刺激性。寫《怨女》時的張愛玲,已經完成過好幾部電影劇本。對文字描摹畫面的功力,尤其精準。但她經營小說敘述的功力,轉到長篇,是否給人力有未逮的印象呢?
從夏志清含蓄的點明,張愛玲以中短篇見長來看。張愛玲在長篇小說上的成就,是可以合理質疑的,尤其,相較於她的中短篇。另外,在完成《怨女》與英文版《北地胭脂》的那一陣子,張愛玲實處於內外交迫的窘境。
夫婿賴雅健康不佳,財務困窘,淪落到領社會福利金度日。都靠張愛玲內外打理一切。但張愛玲從來不是一個很會自理營生的女人。這段期間,可以想見她的境遇。夏志清說她沒有時間沒有心境,好好寫小說,這絕對是一個客觀環境的因素。
改寫小說,需要時間,但生活的壓迫,無日不來。
張愛玲應急之道,是翻譯。她翻了不少名著。雖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然。但名家譯名家,也是英翻中的翻譯史上一段佳話。
張愛玲終其一生,膝下無子女。實際上是,1956年間,九月間,她隻身到了紐約。與外界不怎麼聯繫。因為她「墮胎」拿掉孩子。打胎之後,張愛玲仍無法好好調養身體。健康愈發走下坡。
夏志清感嘆:張愛玲的才華,晚年沒有發揮,是嫁了「兩個壞丈夫」!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