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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老男孩•小日子之十五

<他朗讀,為了戴口罩的讀者,為了彼此輕叩歲月的勇氣>

    他在一場小型朗讀會裡,體會了「自己總有些值得」的意義。他挑了幾段文字,從不同時期寫的書裡,挑出來的。他靜靜的朗讀。

    如重溫一場時光旅程中,特意挑選的過往小站。他才驚訝,自己走過的路,途徑的風景,竟然不少!

    他靜靜的,一段一段的朗讀。臺下,聽眾安靜的,坐著。顯然比往常更安靜。不是因為他朗讀得比以往更動聽,而是,每一位都都帶著口罩,彼此之間,且間隔了一個座位。

    無從交頭接耳,唯有安靜聆聽吧!但他自己覺得,那夜,他朗讀得比過往更深情。雖然,他心中想要為她朗讀的那一位「特別的」讀者,並不在現場。

    可是,他卻明白,不在的「她」,可能更用心的,「遙想」他的朗讀。他在朗讀會的前一晚,收到一封電子郵件。那位「特別的」讀者,以愧欠語氣,寫著:

    「我是你的讀者,應該說,是你長期的粉絲。你年輕的時候,我就讀你的書,看你上電視侃侃而談。我喜歡你,但我知道那是很遙遠的喜歡,在真實世界,我們只是陌生關係。了解這,很冷酷,但無妨。

    我彷彿老朋友一般的,遠距離的看著你戀愛,結婚,有女兒,也看著你不復年輕,不復英姿勃發。但總感覺,你依舊是你,那個年輕時,我就喜歡的作家。這讓我很欣慰,沒有由於歲月,而讓我珍藏的記憶像瑕疵品。我應該來你的朗讀會的,但我不能。

    我的先生以前會載我去買書,去聽演講,可是他走了好些年了。這幾年,我的腿不好,心臟也衰弱很多。醫生吩咐,只能在住家附近早晚散散步。可是我很感謝老天了,我還能讀書。我愛的作家,都還健在,繼續寫作。你要繼續寫,要繼續做你的廣播電視。我會守在那,望著你,像我年輕時一樣。」

    他讀完那封信。內心震動了很久。

    他算了算,若照她在信裡提到的第一本書,那至少也是三十年以上的事了。年輕時,讀到這些信,他在感謝之外,多少還虛榮。然而,近些年,他讀到這些信,卻是由衷的,像在冬日的爐邊,被添進去的柴火,烘熱得血脈賁張。

    他是老了,髮際線後延,眼稍多紋路,體重明顯增加,但他從未放下在文字裡,思索什麼的念頭。這,可能就是那位老讀者,感覺欣慰的某一種,屬於她的世代未曾流失掉的什麼吧!

    既然屬於她,那當然更屬於自己了。他在朗讀會之前,反覆這樣提醒自己。他委婉的,動感情的,把自己挑出來的文字,一段,一段的朗讀著。

    那一段,他曾經三十。走路是有風的。

    那一段,他失戀了。每顆字,都在錐心,雕成之後他再也寫不出來的,他感情的金字塔。

    那一段,他百無聊賴,在知識,在經典,在長編巨作中,尋索生命如何靠岸的線索。

    那一段,他又戀愛了,他彷彿攤開地圖,仰望地平線的遠端,然後在走過的旅程上,畫下一個驚嘆號!到站了。

    那一段,他做了父親。每晚累到甜蜜睡著。

    那一段,他繼續向前,反思經典。他似乎有了詮釋人性的無限活力!

    他快樂朗讀著。為臺下每一位,帶著口罩,間隔位子的讀者。也為那位無法來到現場,卻追索他,追索到她老去,他亦不復年輕的遠方讀者。

    人生最幸福的,無非是可以為一些值得的事而奮進吧。

    他在朗讀時,整個人是飛躍的。他知道有讀者一直跟他一起,在享受輕叩歲月大門的勇氣!在不確定的年代,他為可以確定的存在,而朗讀!

 

延伸閱讀-

老男孩.小日子之十

老男孩.小日子之十一

老男孩.小日子之十二

老男孩.小日子之十三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