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go

藺奕/瀕死時短暫的迴光?

    聽說有些人和動物在瀕死狀態的最後,會經歷短暫的迴光返照,身體各大器官主管,意識到這座工廠的資源就快完全耗盡,於是在關廠之前,拿出僅存的最後,進行一次性的狂歡,作為死亡的選前之夜,也是對這座操勞二十年的肉體工廠,做最後的致敬。

    我相信樂樂正體驗著迴光返照半日遊。話說1月3日六時許,聽聞我們回到埔里,放下流浪狗場的工作,小甄來到家裡,探望彌留中的樂樂,她是樂樂的原生主人,蹲在身旁,聽我描述樂樂的病況,我說樂樂堅持要來看妳,她也不禁紅了眼眶。

    照顧收容超過一千隻流浪狗,小甄輕輕撫摸著彌留狀態的樂樂,也確認了嚴重無解的脫水情況,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可以放下了,那口氣幾乎是命令的。   

    我們圍繞著她,聊著樂樂過往開心的事,有好幾次,她都微微擺動耳尖,有意識的回應著,彷彿她是天神下凡的牧者,來人間傳遞福音。「如果妳明天早上醒過來,把拔就帶妳去鯉魚潭喔!」我對樂樂許下新的願望。

    子夜時分,樂樂再次血便,凌晨一點多,又重新一次、還伴隨輕微嘔吐。清完所有穢物,妻已經氣力放盡的倒在床上,樂樂不斷吠叫,發出非常飢餓的求救訊號,我跳上車,前往最近的便利商店,攝氏十八度的舒適冬夜,我難得有機會看看這個夜寐的小鎮,安靜地熟睡著,然後站在便利商店的冷藏櫃,呆呆看著康貝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這麼需要它。樂樂幾乎每個小時就清醒吠叫,然後把我餵的果菜汁和鹼性水又化為血便,一度讓我非常洩氣。

    由於眼睛非常酸澀,我並沒有唸經,但仍然把大家的留言,一則一則唸給她聽,Ellie留了一篇英文,我不斷吃螺絲,她悶哼一聲,似乎譏笑我,老爸,你累了嗎?為減輕她的痛苦,我突發奇想幫她按摩,沒想到效果出其的好,樂樂很快停止吠叫,乖順地把身體力量全部交給了我,當我正得意的想確定她是否入睡,一湊近、才發現她出現一種「眼神死」,那是小時候我整她才有的無奈眼神,大概心想,這個天才老爹到底還要瞎搞多久。

    就這樣一直半夢半醒的迎來天明,妻子接手完樂樂的清潔工作之後,再次被吠叫給驚醒。「好啦,鯉魚潭⋯⋯」我閉著眼說,身體一時爬不起來,內心瞬間有千百隻草泥馬飛奔而過。到了鯉魚潭,一開始,樂樂死氣沉沉的縮在推車裡,我走在前面拉著,導遊似的跟她介紹眼前的一切,後頭的妻突然大喊:「樂樂爬出來了!」

    樂樂主動把頭支上推車的這個舉動,像貞子爬出電視一樣嚇人。我停下來,前方的白雪木正值盛開,便掏出手機,替她做最後的合影,陽光正好、白雪燦燦,樂樂突然笑了,我不知道多久沒有看到這種開心,我們心挽著心,在所剩無幾的城牆下,藉由照片,做出最美麗的挽留。

    我不知道這樣的開懷,是不是就像陽痿患者鬼使神差的一次偶然勃起,心情卻像可樂加了嗎啡,後頭的母親和妻子,也高興的妳一言我一語。「他太神了,聽他才上床就打呼,根本是連續動作好嗎!」母親說。「而且我有看到樂樂走到他的床邊,好像在對他感謝。」妻回道。「看他這樣照顧樂樂,以後我生病,就安心了!」妻又說,她很難得這麼稱讚我。「不要在樂樂面前亂許願了啦,想把自己累死啊!」母親持續補刀。

    就這樣,我在花木扶疏的林徑間拉動樂樂推車,腦後不斷憑空冒出黑人問號,完全不想聽懂她們在數落什麼,摸摸鬍渣才發現,幹,忘了帶刮鬍刀惹。

 

作者為文學奬得主

●更多文章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本文為作者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