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從古巴回來,逆風加上亂流,36個小時航程加轉機時間,非常累。尤其一下飛機從閘道走出看到桃園灰濛濛的天空,手機裡的訊息一個個響起,壓力重新襲來。彷彿這十二天的歡樂是一場夢。
真是一場夢。和夥伴們臨別感言時,我說:這十二天是我這一整年最快樂、最輕鬆、最放得開的時光。我幾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其實超級享受單人入團的旅行,因為是團體,你無須負擔旅行的壓力,因為是單人,每次都能夠「重新做人」。你可以重新開機、格式化,假裝自己是一個快樂的人。我就做了十二天快樂的人。
我喜歡我的團員們。他們太特別了,有一位偽裝成家庭主婦的生態攝影師,有一位隱藏在美髮業者的狐狸精學家,有一位退休後一路苦讀到研究所的性格阿嬤(但她不准別人叫她「阿嬤」,只能叫阿姨),還有一位上市上櫃老闆的千金,她很單純,單純到以享受米其林為樂,她遊遍世界各國,看一部韓劇可以看38遍......如果能夠,每個人都應該是一部短篇小說,那些表面下沒說的,我想更為精彩。你會懷疑自己從未真正活過。
他們又怎麼看我呢?這個中年、長髮、快樂陽光健談,穿著偽裝成女孩,卻能夠為他們講切格瓦拉,講到激動無比,又在加勒比海的小船上肆無忌憚亂舞、千杯不醉的老嫗?(摘掉太陽眼鏡,我已無法掩飾我眼底的疲憊)旅行總是這樣。是出發,也是抵達。抵達的那一刻,你以為你獲得了,卻也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
我從來不想失去的是純真。那是埋得很深的一個意念。我希望我能用這樣的態度去看待所有途經我的一切,或者擁抱、或者接納。我更希望的是,我途經的,都能以此擁抱我。但你知道,你一個人知道,這有多麼困難。世界太複雜了,你甚至開始懷疑「純真」的要求是罪,是不可饒恕的簡單。甚至蠢。
如果上天可以應允我一個願望,我多希望祂卸除我的疲憊。但不可能。於是旅行只是逃避。我走到再遠的地方,媽的還是要回來。我的敏感心靈是上帝給的祝福,但更多的是詛咒。面對鏡頭,我總是覺得該笑,但鏡頭若如MRI,那天在遊船上,有那某個時刻,我獨自站在船尾看著被引擎撥開的白浪,我想到的是《鋼琴師和她的情人》裡的艾達,當片尾鋼琴墜入海裡的那一刻,她把右腳踩入繩索裡,瞬間隨著鋼琴的重力拉入海底。並不很難。並不很難。
照片拍攝於海明威於古巴的故居。這位美國文學巨匠在古巴住了22年,他視古巴為第二家鄉,但畢竟就是逃避吧,最後他還是舉槍了。他說的都是他鼓勵自己的廢話。海明威說:「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後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你相信嗎?我是越活越不相信的。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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