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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爸話西遊」之十六

  <孫悟空必然要與唐三藏起大衝突的!不然,無以看出師徒矛盾,兩代落差,無以顯示悟空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但為什麼總是委屈孩子?>(下)

  唐三藏趕走孫悟空,可曾後悔過?從《西遊記》的敘述來看,沒有。倒是,孫悟空幾度流露出「師父你留我,徒弟就不走」的意思。但,奈何啊!師父還是比較像鐵了心,要教訓孩子的父母,孩子不認錯,硬不收回成命!悟空被趕走後,唐三藏繼續西行,遇到黃袍怪時,他也僅僅說他帶著兩個徒弟西行取經,完全不提悟空。而八戒、沙悟淨在與黃袍怪第一次對陣時,也忘了孫悟空離去時的交待:遇到妖怪務必報上齊天大聖的名號。

  可見,離開團隊的孫悟空,徹底「被遺忘了」!即便,唐三藏被黃袍怪擄獲,關在洞內,對自己生死未卜感到憂慮之際,他心頭想到的徒弟,仍然是悟能,是悟淨。而非確實能為他排憂解難的孫悟空!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長輩對聽話的孩子,會遠比有實力卻叛逆的孩子,來得更需要嗎?答案,看來是這樣的。

  孫悟空從大鬧天庭,到壓在五行山下,等待唐僧西行,營救他出山,一路協助完成取經任務。有沒有注意到,他基本上,從來不是個循規蹈矩的猴子!如果,不是抱著「再給他一個機會」的前提,如果不是要他協助唐僧完成取經渡化東土的任務,這隻死猴子,真有可能被壓在五行山下,永世不得超生!所以,關鍵問題在哪,看出來了嗎?

  在「能」與「德」之間,傳統中國社會,是偏重「德」的,君子要兩者兼備,小人則往往被貶抑成有能而無德。為什麼會這樣?這又有一番連結了。德,會跟忠,孝,連在一起。你必須忠於君,忠於師,忠於國。你必須孝於父母,孝於家族。忠與孝,表現在外在行為上,就是聽話,遵守教誨,不忤逆。做到這些,就是德。而能呢?是一種能力,才華。如果沒有德的約束,頂多是小聰明,不足以擔當大任。在亂世時,甚至可能成為一代梟雄。三國時代的曹操,不就被評價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臣」嗎?

  有能而無德,寧可不用!有德而無能,至少不怕他叛亂,不怕他不聽話!了解這,也就可以理解《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的寓言性了。唐三藏眼裡的孫悟空,冥頑不靈,是因為他不聽話,愛跟師父頂嘴抬槓。儘管他能打怪,降妖,還可以隨時化齋,但那都是做為徒弟的基本義務,不值得誇耀。反而是,當師父要你做這做那時,你不抱怨不頂嘴。有功有勞時,一切榮耀推給師父,而非洋洋自得。顯然,孫悟空是不及格的。

  但黃袍怪,硬是豬八戒、沙悟淨兩人聯手,也對付不了的妖怪啊!怎麼辦?最終,還是白龍馬,出主意,勸豬八戒去找孫悟空,勸他歸隊,解救師父。這豬八戒再笨,也知道自己過去見縫插針,挑撥離間的是非,怎麼敢去找孫悟空呢?白龍馬看到問題關鍵。他說:「孫悟空是有仁有義的猴王。你見了他,且莫說師父要難,只說“師父想你哩”,把他哄將出來。到此處,見這樣個情節,他必然不忿,斷乎要與那妖精比拚,管情拿得那妖精,救得我師父。」

  白龍馬平日雖負責坐騎角色,不言不語,但旁觀者清,他很清楚孫猴子是有感情的,師父想他,他就會感激以報;而同時,孫猴子又是個義憤填膺的人,看到師父師弟被妖精逼迫,必然挺身而出,跟妖精拚命!很奇怪哦,真的很奇怪。我那學齡前的女兒,聽到孫悟空會為師父想念他,會為被欺負的師父去拚命,竟然就會手舞足蹈,很開心!

  這應該是小孩子的單純天性吧!不管大人平日怎麼對他,他總把親人當成最親密的人!難怪,我曾經看過一則新聞,令人感慨:社福單位到家裡,帶走一個被單親爸爸虐待的小孩,但小孩死命抓住父親不肯放手!豬八戒找到孫悟空,少不得要被調皮搗蛋的孫悟空作弄一頓。但他一開始,還真是沒法說服孫悟空。他說師父想念大師兄。悟空不信。八戒只好,添油加醋,把師父遇難之事,講得天花亂墜。還知道悟空爭強好勝,更增添一段妖精瞧不起齊天大聖名號的橋段,氣得孫悟空說,我是去降服那妖精的,降服完事,我卽回來水簾洞。

  中計了!這不正是豬八戒的目的!反正你下了山,去對付妖精,救了師父,解決問題,最重要。其他的,見面三分情,以後再說。這孫猴子是不是太像小孩子了?感情用事,容易激動,但也單純得可愛。孫悟空打黃袍怪這一回,其實還有段依我看,蠻殘忍的段落。黃袍怪,十三年前,擄走寶象國第三公主,生了兩個小孩。是公主暗中救了被關的唐僧,唐僧逃出後,再到寶象國告知公主被擄的往事。接連引發出,黃袍怪變身至寶象國,殺戮宮廷的事件。孫悟空到了黃袍怪的洞穴,搶走兩個小孩,要以他們為餌,誘騙黃袍怪現身。

  公主原來是護衛她的兩個兒子的,但孫悟空教訓她,孝是百行之原,萬善之本,妳堂堂公主怎麼陪伴妖精多年,不思念父母,就是不孝!公主辯駁,是被妖精強行擄走,被關押在此,路遠山搖,又沒手機又沒電話,音信全無,怎麼聯絡?

悟空告訴她,因為她曾暗中放過唐僧,所以會救她出去,回到寶象國,但必須她能割捨這段與妖精的孽緣。公主保證她能!

  這段之所以引起我注意,是:那兩個孩子怎麼辦?如果是妳,從女性的角度看,該怎麼辦?搶擄的婚姻,不會是幸福婚姻,這可以理解。但兩個孩子,陪伴母親十餘年,該不該帶走?該不該死?這難道不是一個「可以掙扎」的問題嗎?但,寶象國公主完全沒有任何猶豫!孫悟空也像在講兩隻雞鴨似的,完全不當回事!於是,就那樣,在寶象國的宮殿之上,讓八戒、悟淨,把兩個孩子從高空中拋下,當場「摜做個肉餅相似,鮮血迸流,骨骸粉碎。」這段我是沒法跟小孩子說的。所以我故意略過。.我女兒怎麼能理解,小孩子犯什麼錯,要被這樣殘忍對待呢?孫悟空為何不把公主與妖精生的孩子當「孩子」?公主為何不把自己與妖精生的兒子當「孩子」?

  這可能有兩種解釋。一,是妖精與人,處於兩種世界。不可能也不可以有交界地帶。但問題是,如果防範不及,有了交界地帶呢?這人與妖的世界,在真實世界純屬虛構,可是,換個文化、民族的角度來看,不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隔閡?然而就算這麼劃分,別忘了,人類歷史上,仍舊發生很多異族相愛,繁衍混血的故事啊!這該怎麼解?二,非兩情相悅結合下,生出的子嗣,到底有沒有活下去的權利?這問題在當前社會,尤其敏感。女權運動後,女人贏得身體自主權,墮胎合法化。不過,新的話題,還是引爆,那孩子呢?如果,應該存活,那又該誰來照顧?孩子顯然是無辜的。在文明的21世紀,我們依舊看到動盪地區,種族清洗,軍隊集體強暴異族或不同信仰的村落婦女,造成許多孤兒問題!

  這類的話題,雖然沉重,不過,卻不是沒有意義的問題。《西遊記》既然是往西取經,又穿梭於異族文化,不同信仰的差異之中,勢必也要不斷的處理類似的議題。只可惜,寶象國公主與黃袍怪生下的「半人半妖」的孩子,沒有得到最認真的討論,便被摜得粉身碎骨!這或許,也傳遞了一定程度,民間主流文化,逃避「混血/雜種」(hybrid)的思索。

  這黃袍怪功夫了得。八戒悟淨兩人聯手,對付不了他。孫悟空出手,也只能跟他打個平分秋色。你道這妖精是什麼出身?他是天上二十八宿星之一的奎星,下界十三年,為的是,在天庭裡,披香殿中擔任侍香的玉女,與他有段私情,便雙雙思凡下界。玉帝最終原諒他(畢竟自己人嘛),貶他去太上老君那負責燒火,帶俸差操(就是有薪俸啦)。看來,公主回到父母身邊繼續當公主,奎星回到天庭戴罪立功。唯有兩個小孩,莫名其妙來到世間,再莫名其妙,消失於世間!而唐僧師徒再次相逢呢?怎麼化解尷尬?靠的是沙悟淨跪下來請求悟空出手搭救。悟空扶起悟淨,說我豈有安心不救之理?

  是啊,孫悟空從來就沒有想離開師父的意思啊!他只是叛逆,只是耍嘴皮子,只是某種程度的,想要師父你(做父母的你,做主管的你),多給一些關愛的眼神而已啊。他畢竟,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啊!這對注定吵吵鬧鬧的師徒,化解尷尬的第一句對白是:「賢徒,虧了你也!虧了你也!這一去,早詣西方,徑回東土,奏唐王,你的功勞第一。」師父有沒有一點官腔官調?!老孫的回答:「莫說,莫說。但不念那話兒,足感愛厚之情也。」是不是,徒弟有感情多了!小孩子還是天真可愛啊!比起老傢伙!

延伸閱讀-

爸話西遊之十

爸話西遊之十一

爸話西遊之十二

爸話西遊之十三

爸話西遊之十四

爸話西遊之十五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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