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必然要與唐三藏起大衝突的!不然,無以看出師徒矛盾,兩代落差,無以顯示悟空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但他看起來比唐僧誠懇多了!>(上)
古靈精怪,不受控的孫悟空,如同一名青春期的孩子,叛逆叛逆,對世界有自己漸漸形成的價值觀。若非頭上套了緊箍匝,他未必能那麼服貼唐三藏的管控。
但,他也明白,協助唐三藏西行取經成功,是他個人生涯更上層樓的指標,他可從畜牲道,晉階到人道,更進而,可以上升至神仙道的境界,那是至高的榮耀了。他豈可不珍惜!
可是,這不就是「人生的困惑」嗎?你知道是一回事,你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女兒啊~我每次看妳悶悶不講話,我能理解,妳心頭可能有什麼不爽的事,你只是不說;但也可能,妳也說不上什麼不爽的原因,你就是一肚子悶悶而已!
我是過來人,所以我總是默默一旁,不惹妳。
妳不會不明白,我們有多愛妳。如同,我處於妳這樣青春期的時候,我何嘗不知道奶奶爺爺有多愛我,但我總是有一股奇怪的火氣,時不時,就爆一下。
有時,看到爺爺奶奶似乎忍住心頭的無奈,轉身離開時,我也會不忍,想說聲對不起,往往,卻在那一瞬,又忍住,算了,再說吧!
我現在回頭,想起我當年跟妳講《西遊記》時,妳還小,我還沒經歷妳的青春期,總以為,妳永遠像個在我身上攀上爬下要我抱抱的小女孩,會略過青春期之火氣的!但事實上,怎麼可能呢?
就像孫悟空,終究要與他的師父唐三藏,起衝突,高分貝互嗆,爆出「聖僧恨逐美猴王」那一段。
人與人之間的信賴,沒有天生注定的。即便親人之間,也多的是親子嫌隙,兄弟鬩牆,姐妹恩怨。何況,是外在關係的師徒之間呢?
「屍魔三戲唐三藏」的橋段,很有趣。因為,屍魔顯然看穿了唐三藏與孫悟空的師徒關係,存在著凡人與妖仙的矛盾。
唐三藏是凡人,雖然被賦予西行取經的神聖任務,但他無法洞悉西行路上,所遭遇的妖魔鬼怪,會以怎樣的形象或伎倆,來誘惑,挑戰他。他只能以凡人的眼睛,看待事物。
孫悟空呢?則不然。他有火眼金睛,可看透千里之外,路上的吉凶,能看穿妖精在變什麼戲法。然而,他的師父只是凡人,肉眼所及,不過是一般的人情世故,那能預見吉凶,預判事態的發展呢?
這就注定了,師徒兩人,必然存在的矛盾。我是師,你是徒,你要聽我的。但,我雖是徒,可是我看到的,比你這師父,更遠,更深,更前瞻,那可怎麼辦?
我跟師父你說實話,你不喜歡,硬說我冒犯。而我,不說實話呢?有虧職守,非我這大徒弟所當為!
偏偏,做師父的,又握有對付孫猴子的法寶緊箍咒,你不聽話,你再三頂嘴,為師的我,就唸唸唸,緊箍咒唸到你投降求饒為止!
這像不像,青春期的孩子,與父母之間,微妙的關係呢?唐三藏一行,一關過一關,某日,來到一座大山。 師父喊餓,要徒弟去化齋。
這悟空又頂嘴了,師父你好不聰明,這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山裡,有錢也買不到食物啊,去哪化緣?
唐三藏八成餓昏了,血糖低,火氣大。像每個父母一樣,教訓孩子,老提往事:你這死猴子啊,想當初你被壓在五行山下,要不是我,放你出來,收你做徒弟,你還在山下日曬雨淋的!現在叫你去化個齋,你竟還嘀嘀咕咕的!
悟空無奈,只得去找食物了。這座山,果然「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這山裡的妖精,在悟空離去後,看到了唐三藏,認出他,知道吃他的肉,可以長壽,便想去抓他。
可是,一看,唐三藏身旁有兩名隨扈,摸不清有無能耐,便想試他一試!先變成個月貌花容的女子,左手提著青砂罐,右手拿著綠磁瓶,婀娜多姿的走來。
八戒一看,心花開。妖精更樂了,原來你看不出我是妖精!八戒領著女孩見師父,師父問問她的來歷,當然更看不出她是妖精。聊著聊著,眼看八戒就要動手吃妖精送上的食物了。
就在此時,悟空帶著山上摘下的桃子回來,一看,是妖精,動手便打。師父制止,悟空說是妖精,師父不信,悟空一急,竟說莫非師父見她美色,心有所動?
師父一聽,面紅耳赤,不知所措。悟空趁機棒打妖精,妖精使了一招「解屍法」,留下一具假屍首,真身卻逃走了。
師父正要生氣,悟空趕忙把妖精帶來的罐子打開,裡面何來米飯、麵筋?全是長蛆、癩蛤蟆之類。唐三藏有點相信了,但八戒卻插嘴,這恐怕是大師兄你變的戲法吧!
三藏聽了,信心動搖。罵了悟空一頓,要趕他走。悟空跪地求情,三藏留他查看。這是屍魔一戲唐三藏。這妖精接著再來二戲唐三藏。
他搖身再變,變成八十老婦。一步一哭的,走來。八戒一看,喊著,師父不好,剛才那女兒的娘,來找人了。
悟空憑常識判斷,怎麼可能。剛才女子十八上下,這老婦八十來歲,有六十多還生孩子的?又不是21世紀的生殖醫學,其中一定有鬼。
他仔細看,果然是妖。舉棒便打。那妖精再使用老招,脫身而去,再留個假屍首。這時,唐三藏火了,一話不說,唸起緊箍咒,足足唸了二十遍,可憐孫悟空躺在地上打滾,苦苦哀求。
唐三藏再度趕他走,他卻要求若被趕走,先把那個緊箍匝卸下。但唐三藏只會唸緊箍咒,卻沒有「鬆箍咒」,悟空求情既然沒有鬆箍咒,就算離開,天涯海角也是受控,乾脆留在師父身邊吧!
這是悟空第二度留隊察看。但,妖精何等精明啊!先後兩次,搞得你師徒矛盾,且從小美女,到老婦人先後出馬,第三次,非搞得你們師徒分手不可!
於是,來了,來了,投唐僧這迂腐的和尚所好,妖精變身成老公公,沿路念珠掐在手,口誦南無經,唐僧遠遠看到,心生歡喜。
八戒趁機加碼,師父,糟了,那老公公來找他女兒、老婆啦。悟空一聽,上前查看。真是妖精!怎麼辦呢?
悟空面臨to be or not to be 的掙扎。不打妖怪嘛?妖怪必作怪。打妖怪嘛?搞不好師父又見怪。
可是,當下悟空心念一轉,不打死他,待會做起怪來,我還是要花費心思去救師父,倒不如先打死他,再跟師父解釋,討饒,頂多再被師父罵一頓,唸唸緊箍咒而已。
當下揮棒一擊,這次,可把屍魔給擊斃了。唐三藏已經氣得口不能言,不料八戒再次添油加醋:好個孫行者啊~真威風,只走了半天的路,就打死了三個人啊~
唐三藏正要唸咒,悟空上前指著一堆骷髏,給師父看。師父才驚訝怎麼才死一下子,就成骷髏了!悟空說,師父你看,他是「白骨夫人」。
這時,八戒再踹一腳,師父,他是怕你唸咒,故意變這花樣,掩你的眼呢!唐僧耳朵軟,聽了八戒的話,立刻唸咒,痛得悟空滿地打轉。
唐僧決心趕他走。悟空感嘆,師父錯怪,明明是妖精偏偏不信,卻信那豬八戒讒言冷語。事不過三,我,我,還是走了吧!
但,悟空望著師父,我走了之後,你手下無人啊?師父發怒,就你潑猴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悟空一聽,把自己看得不如兩個能力不如他的師弟,心真的受傷了。無奈,狠心走吧!
他跟師父說,既然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那師徒緣分就此打住。不過,師父手上有緊箍咒,到了八戒、悟淨救不了你的危機時刻,搞不好又要唸咒找我,是不是可以請師父你乾脆寫一紙貶書,註明我們師徒就此無關!
唐三藏越聽越怒,當卽揮筆寫下,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悟空就此拜別唐僧。
但這師父也有意思,賭氣吧!竟回身不睬,不讓悟空拜別。
悟空拔了三根毫毛,變了三個行者,連他四個,四面圍住唐三藏,跪地一拜。唐僧莫可奈何,接受拜別。
臨去前,悟空特別對沙悟淨交待,「你是個好人,只要留心防著八戒譫言譫語(胡言亂語)」「途中萬一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
唐僧卻說,我是個好和尚,不提你這歹人的名字,你走吧!
孫悟空看看唐三藏沒有回心轉意之念,只得沒奈何的,回返他的老巢,花果山去了。
《西遊記》在這裡,安排了一個橋段。
孫悟空回山之後,發現花草俱無,烟霞盡絕;峰巖倒塌,林樹焦枯。原來他鬧了天宮,被二郎神捉去之後,二郎神放火燒山。
如果說,《西遊記》還有與中國古代政治相關連的寓言性,那各位讀到這,會不會眼熟?項羽火燒阿房宮,董卓火燒洛陽城,不都是朝代興替,政敵對抗時,常玩的把戲?只因他們都相信,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二郎神燒過花果山之後,猴群四分五裂,禍不單行,山下的獵戶們還經常上山獵猴,捉牠們不是當食物,便是活捉了,教牠們耍猴戲,做表演。
孫悟空越聽越氣,召集剩下的猴群,在山上堆起數十座石堆,嚴陣以待。
不久,見山下上千人馬,浩浩蕩蕩殺上山來,大聖口中唸唸有詞,做起法來。只見一陣狂風,橫掃石堆,捲起碎石,把那千餘人馬,統統砸死。
大聖再叫那些猴群,剝下死去獵戶的衣服,洗乾淨了遮寒;死人的屍首,丟棄萬丈深潭;死掉的馬匹,則剝了皮,做靴子穿,馬肉則醃製,慢慢食用;再整理好那些弓箭鎗刀,分配猴群,操演武藝。
大聖還特別製作一面旗子,上面寫著:「重修花果山,復整水簾洞。齊天大聖」豎起竿子,把旗掛在洞外,逐日招魔據獸,積草屯糧,絕口不提「和尚」二字。
看起來,似乎孫悟空「獸性」大爆發!
可是,在殺戮結束後,孫悟空且說了段頗堪玩味的話:造化!造化!自從歸順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勸我,「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自有餘。」真有此話。我跟著他,打殺幾個妖精,他就怪我行兇。今日來家,卻結果了這許多性命。
言下之意,又不無愧對師父教誨的感覺!
我覺得這段安排,寫得好。
不僅為日後孫悟空的歸隊,留下伏筆。也為他,在魔性與人性之間的掙扎,添了幾筆困惑,感傷,喟嘆的餘地。孫猴子畢竟還是好人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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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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