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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爸話西遊」之十三

<沙悟淨是個奇怪的角色安排。有他,還好;沒他,也行!但他任勞任怨的,扛起了隊伍裡「板凳球員」的角色!>

    唐三藏西遊團隊,最後登場的,是沙悟淨。我女兒喜歡叫他,沙和尚。沙悟淨無疑是《西遊記》裡,很奇怪的角色。

    大徒弟孫悟空,是歷史名角。單獨成氣候,美猴王有自己的故事。二徒弟豬八戒,雖然技不如大師兄,不過扮相特殊,好吃成性,不時愛跟孫悟空抬槓,也惹人憐愛。

    唯獨,這沙悟淨,奇怪咧?好像可有可無。但,為何偏偏要他呢?

    大學者陳寅恪曾毫不留情的批評,沙悟淨是非常不成功的角色。若從《西遊記》的故事來看,沒有他,西行完全不會有「大問題」。

    若從角色功能來看,孫悟空負責解決難題,一路打怪。豬八戒挑行李,有時協助孫悟空對付妖魔,且插科打諢,挑撥離間,有他在場,西行之路,不會太單調。

    但,沙悟淨呢?

    他沉默少言,負責照料白龍馬的飲食。像總裁坐車的後勤維護,不能說不重要,但顯然是幕後工作人員。小說裡,總不能再三描述沙悟淨怎麼餵食,怎麼洗馬,怎麼幫馬刷毛吧!這樣寫,誰要看啊!

    沙悟淨在投靠唐三藏之前,亦殺人不眨眼,他脖子上掛的九顆骷髏項鏈,都是他殺死的西行渡河的取經人,證明他凶神惡煞。

    但,卻怪了,他一旦跟隨唐三藏之後,竟變得循規蹈矩,任勞任怨!幾乎沒了火氣!

    在師父跟前,他聽話,不頂嘴。(跟孫悟空相反。)在大師兄面前,他也不挑戰權威,一心遵從,但必須不違背師父的意思(很乖)。在二師兄那,他並不隨之起舞,反而常常在兩位師兄爭執之際,試圖扮演和事佬。而且,必定有酒食先生饌,不像豬八戒會餓到忘記師父。

    西行路上,沒錯,有他,並不起眼。然而,沒有他呢?嗯,也不至於有多大的麻煩,頂多是,豬八戒再多做一點照顧白龍馬的工作吧!

    那,為何要有他呢?這有趣。我認為,要從小說寫作的策略來看,或許能看出一些道理。

    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兩人同行,可以,但會無趣很多。一個師父,兩個徒弟呢?也可以,三人行,還是可以形成多數決。不過,師父要跳進來,跟兩位徒弟一塊商議決策,有失體面。師父維持中立,兩個徒弟意見不合時,容易僵局,又很麻煩。

    那,一個師父,三個徒弟呢?有趣的組合開始了。三個人,必定有多數。師父最大,弟子三人行必有多數決,遇到困難,解決的機制,變得清楚。

    師父雖然最大,可是一旦弟子三人全反對,師父也難獨斷;把師父的意思,交給弟子三人去議決,形成多數,答案就可行了。

    你若問,那為何不是四人,五人呢?很簡單,如果四人,情況跟兩人一樣,易成僵局。如果五人,請問,跟三人差別有多大?沒什麼差別吧!反而更複雜。

    好,所以你就明白了,為何作者要組一個三人團隊,追隨唐三藏西行。因為,三人組,最接近團隊完美的組合。

    於是,你也可以理解,為何小虎隊,SHE,甚至,以前的星星月亮太陽,這些花美男,美少女組合,都喜歡三人行了。有沒有注意到,一旦三人行,總有一個角色,最尷尬,卡在中間,不如其他兩個極端鮮明?!對不對?

    沒錯,那就是,沙悟淨的尷尬了。所以,真的不能怪他,不是他,不想凸顯自己,而是老孫太強勢,老豬又太自我,那他,該擺在哪個位置上呢?

    所以啊,大學者陳寅恪說得對,沙悟淨這角色很失敗。然而,我們的人生不也如此,我們總有扮演不突出,不強烈,不明顯之角色的時候,不是嗎?難道,那樣的我們,就沒有存活的價值。沒有自己角色的意義嗎?

    不會吧!好的,了解這道理,我就可以跟你繼續講《西遊記》,講關於沙悟淨的加入西行團隊那一段了。

    唐僧師徒三眾,過了黃風嶺,往西進,歷夏經秋,見了些寒蟬鳴敗柳(看看這詞用得多好!你不說半年過去,而是說歷夏經秋,景色已經是寒蟬敗柳了。)只見一道大水狂瀾,渾波湧浪。孫悟空跳入空中,一瞧,赫,足足有八百里之廣。

    豬八戒問,師兄你怎麼知道八百里?孫悟空顯然得意,說他火眼金睛,白日裡看得出千里路上的吉凶。孫悟空觔斗雲一翻,豈止八百里,但唐僧與八戒,白龍馬,可不成啊!非要渡船不可!

    他們三人在河邊四處找,卻看到一塊石碑,刻著「流沙河」。碑上還有四行字,「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這河水詭異啊,連鵝毛都要沉下去,何其凶險!難怪連渡船都沒有!

    這時,趁他們師徒不注意,一個妖精突然從河中竄出,掛著九顆骷髏項鏈,手持寶杖面目崢嶸,孫悟空忙護著師父,豬八戒挺身而出,鬥那妖精。雙方在流沙河岸,你來我往,鬥戰二十回合不分勝負。

    這時,孫悟空沉不住氣了,插手助陣,一棒打得那妖精慌忙躲入流沙河裡。

    八戒可生氣了,誰叫你插手了?!再來個三五回合,我就擒住他了,你看,你一插手,他反倒跑了!孫悟空陪笑說,啊我就手癢嘛!誰知道那妖精太遜啦!說完,兩人笑嘻嘻,回到師父身邊。

    這時,孫悟空不小心,透露了他的「小罩門」。也是齊天大聖,法力高強下,力有未逮的弱項,哪一項呢?

    豬八戒要師兄下水捉妖。悟空則坦白,「水裡勾當老孫不大十分熟。若論賭手段,憑你在高山雲裡,幹什麼蹊蹺異樣事兒,老孫都會;只是水裡的買賣,有些兒狼犺(笨拙,笨重的意思)。」

    這八戒則不免得意啦。「老豬當年總督天河,掌管八萬水兵大眾,倒學得知些水性。」但,嘿嘿,他瞻前顧後的本性來了。

    「卻只怕那水裡有什麼眷族老小,七窩八代的都來,我就弄他不過。一時被他撈去,卻怎麼好?」說了半天,不就是不敢一個人下水捉妖嗎!

    孫悟空只好角色分工,截長補短。你八戒不怕水,先下去與妖精交戰,「不要戀戰,許敗不許勝,把他引將出來,等老孫下手助你。」

    豬八戒說聲好,便「剝了青錦直裰,脫了鞋,雙手舞鈀,分開水路」直奔那水底了。(有沒有發現啊,女兒,原來豬八戒下水也要脫衣脫鞋呢!是光著屁股嗎?)

    小說是不是露餡了?妖怪入水,神仙下海,穿不穿衣服呢?!上來衣服會濕答答嗎?(問這,你會不會翻白眼!)

    話說豬八戒闖進水底,跟妖怪再度纏鬥。八戒問他,你到底是個什麼妖精,在這裡攔路作怪?

    這妖精說,你不認得我?我可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沒名沒姓的nobody啊!我是玉帝加陞的捲簾大將,只因失手打破了玉玻璃,被貶下凡塵。你有眼不識泰山,對我這麼沒禮貌,小心我捉住你,把你剁了當鲊醬。

    八戒火了,你說我有眼不識泰山,你卻連我老豬也不認識!

    兩人繼續再戰。鬥了兩個時辰,不分勝負。

    但八戒記得悟空交待,要假裝不敵。於是,虛晃一招,逃回水面。妖精不傻,一看悟空在岸上,立刻又鑽回水底。

    師徒三人無奈。豬八戒倒是想了一個凡人都會想的方案,為何不乾脆把師父背著跳過河去?

    孫悟空解釋了箇中關鍵。

    「師父要窮歷異邦,不能勾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者也。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也取不得經來;就是有能先去見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經傳與你我。正叫作“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說得豬八戒鴉雀無言。太有道理了。

    唐三藏必須一步一腳印,到西方取經啊!如果,又搭飛機,又坐高鐵,再換郵輪,那豈不叫做聖地之旅,「容易得,等閑看」了嗎?

    師徒無奈,決定第三度再戰妖怪。八戒下水,與妖怪戰得難分難解。他又詐敗,但妖怪學乖了,怎麼都不肯離開水底。事不過三,妖怪學精了,硬是不上岸直球對決。懂水性的八戒,又水底贏不了他,悟空在岸上徒然心急。

    怎麼辦?悟空說,去找南海觀世音菩薩吧!

    當初是觀世音來找師父去取經的,而放我出來,協助取經的,也是觀世音,如今,卡關在這流沙河,不找觀世音出面,那西行取經就結束啦!

    悟空這一招,真不錯,直指問題核心,找對關鍵人物。觀世音問孫悟空,有告訴對方,是西行取經的團隊嗎?悟空說,沒有。

    觀世音說你這猴子,又逞自滿,沒先說出保唐僧西行取經的任務嗎?

    悟空搖搖頭。

    觀世音這才告訴他,妖怪是捲簾大將出身,聽了菩薩的勸化,要加入保護西行取經的團隊。

    於是,觀世音交待徒弟惠岸,帶了一個紅葫蘆,到流沙河上,喊叫「悟淨」之名(通關密語),他自會出來。

    但,妖怪可收,渡河怎辦呢?

    觀世音也想好辦法了。

    沙悟淨身上的九顆骷髏,串在一起,按九宮佈列(書法習字本的九宮格概念),再把葫蘆安在當中,就是一艘法船了,能渡唐三藏過流沙河。

    接著,後面的劇情,就照觀世音菩薩指點的腳本,順利走完。

    只是,援用前例,既然這妖怪,是以河為姓,再加上菩薩取的法名,叫沙悟淨,唐三藏只能看他舉止言談,真像一個和尚的家風,遂再取一個別名,「沙和尚」。(看到沒,沒有命名的權力,不行啊~)

    橫渡流沙河的團隊,一行人,畫面幾乎便是日後民間流行的《西遊記》官方網站的版本:唐三藏居中,左有八戒扶持,右有悟淨捧托;孫行者在後,牽了龍馬,半雲半霧相跟。

    新加入的沙悟淨,也將展開他,特色不鮮明,卻非得有他的第三人角色的西行人生。

    虛構中的沙悟淨,其實有所本。玄奘在橫渡沙漠時,曾經缺水瀕臨死亡。意識模糊之際,突然被一個身形巨大的神魔嚇醒,遂鼓起精神,繼續前行,終而找到水源獲救。

    這巨大神祇,便是沙悟淨角色的由來。

    而所謂的流沙河,有人認為確有其河,但更多意見是,那是大戈壁的變形,流沙遍地,一望無際,恍如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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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話西遊之十

爸話西遊之十一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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