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出版了傑西・艾森伯格短篇小說集,於是我又重看了一次電影《寂寞公路》(The End of the tour)。上一次看是2016年在電影院,那是一貫艾森柏格的演法,以叨叨絮絮連珠炮的對話推進劇情,以致今天重看,我必須數度按下暫停鍵,去細細咀嚼那些靈光的話語。
這是一部紀實的電影。從2008年,46歲的美國天才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自縊於家中的消息傳來開啟,12年前在滾石雜誌擔任記者(同時也是一名作家)的大衛李普斯基(傑西艾森伯格飾演)憶起曾經因為採訪,貼身華萊士新書巡迴宣傳,而展開一段五天的公路旅行。兩個作家之間,從陌生到熟悉,從仰慕到齟齬,從怯懦的對話,到彼此互嗆,展現出兩個創作心靈最赤裸與最真誠的私密交流。
還是那個艾森柏格,坦白說,我並不覺得他在「演出」,那個角色就是敏感神經質的他自己。而另外一位自縊的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我得說說。
華萊士在30歲那年,就交出了長達千頁《無盡的玩笑》這樣的鉅作,被《時代》雜誌選為1923年至2005年間最偉大的100本英語小說之一,被《洛杉磯時報》稱為「過去20年最有創造力與影響力的作家」。
榮耀集於一身。然而華萊士並不快樂,他隱居,他在僻壤一個破爛小學校教寫作,並長年為著酒癮與憂鬱症所苦。
他是典型的冒牌著症候群,他說:
「越多人認為你很棒,你就越害怕自己是個騙子,受人關注最糟的部份,就是你也會害怕得到壞的關注,如果壞的關注反過頭來傷害你,指向你的武器口徑可以從點22變成點45⋯⋯」
他從不相信愛,更從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我曾在另外一個天才作家強納森法蘭岑的筆下看到:
「他像孩子般討人喜愛,也能以孩子般的純粹回報愛。他一輩子被囚禁在自己的孤島上。遠看和緩的地勢,其實是陡峭的懸崖。他試圖藉助藥物和酒精逃離囚島,卻發現自己被上癮監禁得更嚴密時,以為見到了自我,那個自我似乎從未停止侵蝕他對愛的信念,始終阻止他覺得自己有能力去愛。」
甚至,為了一勞永逸地證明他真的不值得被愛,華萊士決絕的告別了。那年他才46歲啊。
自決也許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恐怖。
正如華萊士自己說的:當一個人從一棟燃燒的摩天大樓一躍而下時,不是他不再害怕墜落,只是另外一種選擇更糟。(法蘭岑這篇文章的題目是:「我和華萊士的友誼,就是我愛著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這是我看過悼亡友的文章裡,寫得最好的一篇)
有時我不禁去想,傑西・艾森伯在演出這部《寂寞公路》電影時,他在想的是甚麼?同樣是一名精神疾患者,同樣是一名孜孜矻矻的創作者,他們的共感,必然大於我們數千倍。
我非常喜歡傑西・艾森伯的《吃鯛魚讓我打嗝》,不是因為他同時是個國際演員,所以可能讓你們青睞。那是我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創作者,大膽用各種形式,幽默的去述說生命中所有難堪尖刻、歇斯底里,不能見容於他人的生命片段。
你不能不珍惜這樣的靈光,不要總等一個創作生命消逝了,才喟嘆哀悼我們怎樣錯過了一個高貴且優秀的靈魂。
生命多艱難,活著多艱難。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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