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和王桂春兄同在小岡山航發中心二廠(現已更名為漢翔公司)服兵役。那時候,這裡還是一處尚未竣工的軍事基地,隱匿在一片廣袤無垠的白甘蔗田中。不遠處的中山高速公路正在施工,砂石車不分晝夜,來來回回,塵土飛揚。我們困在營區內,每天數饅頭度日,嘴裏直淡出隻鳥來。
桂春兄和我不同寢室,我們常在文康室的撞球台前見面,他枱球打得極好,滿桌紅白黃藍綠黑的球,只見他手揮五弦,目送飛鴻,談笑間,子球就一桿進洞,我心底有了數,這小子是個玩家子。
他還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當時,有一位駕駛班的劉士官長,自誇他的象棋天下無雙,常抱著棋盤,昂首闊步,到處尋人挑戰。世事難說,老鷹也會被小雞啄了眼,他和桂春兄,不是冤家不聚頭,一天,兩人擺下棋盤,他召來眾人圍觀,不一會兒,就被桂春兄殺的丟盔棄甲,他不服輸,要求再戰,下了一盤又一盤,輸得滿頭大汗。
此後,劉老大見到桂春兄的影子,就繞道而行,垂頭喪氣,像隻鬥敗的公鷄。
桂春兄踢毽子跑馬樣樣俱精,但他並不耽於逸樂。早慧的他,自幼家境清苦,省立台東高中畢業後,一度到綠島任小學代課老師,賺錢貼補家用,他邊唱「綠島小夜曲」邊自修,先考取淡江文理學院,後轉學華岡習日文。
我們在二廠相處一年多,別人風花雪月,他卻苦讀不輟。退伍前的五月底,他已考取人人稱羡的海關人員特考,並被日本丸紅商社錄用。民國六十六年六月六日,六六大順,他無縫接軌進入基隆海關服務。
脫下了老虎皮,我成了沒頭蒼蠅,家無恆產,又無一技之長,為稻梁謀,只好四處投履歷,但又四處碰壁,好不容易,有一家媒體願意收留,我開始搖筆桿,鬻文維生。從此,我們分道揚鑣。歲月悠悠,楚天雲濶,一別四十多年。
日前,他無意中看到我的臉書,在版上留言手機電話,我立刻去電。他告訴我,他先後在海關和財政部任公職三十年,退休後,在汐止遠東世界中心,經營一家公司,從伊朗和阿富汗進口「白粉」,做些小買賣營生。電話中,他吞吞吐吐說不清楚,我們相約今天在他的辦公室見面。
少年子弟江湖老。久別重逢,兩人緊握雙手,佈滿皺紋的老臉上,自有說不出的激動。我看到他辦公桌上和牆櫃中,果然到處堆放著一袋袋白色的粉末。忍不住好奇問他,何以正當生意不做,竟鋌而走險賣白粉?他哈哈笑說,此白粉非彼白粉,這是白色礦石磨成的粉末,這一袋是石膏粉,那一袋是滑石粉。
還來不及敘舊,他先為我解惑。他說,每一個人日常生活所需,不管是吃穿用住,都離不開石膏,比如說,人們喝的豆漿,加上比例不同的石膏,就成了板豆腐或水豆腐。
鷄鴨鵝的動物飼料中,也一定要加石膏,補充鈣質,蛋殼才不易破碎,生鮮魚蝦在運送過程中,水箱加了石膏,糞便才會沉澱,祂們也才能呼吸到新鮮的氧氣,當運送到目的地時,仍然是活蹦亂跳。
此外,石膏板是最佳的防火建材,建築用的水泥,更是必需加石膏緩解,才不致立刻凝固,居家用品的鍋碗瓢盆、洗手台和浴缸,只要是瓷器品,都用得著石膏,藝術家用石膏做塑像,醫院用石膏做骨折病患的綳帶。
石膏也用於肥料,幾年前,日本仙台海嘯,土地被海水淹過,成了寸草不生的鹽鹼地,當地最大的吉野石膏廠,將肥料拌入石膏粉,大量的用於農田,現在又是欣欣向榮,綠油油的一片。
滑石粉更是妙用大矣哉!地球上最硬的石頭是鑽石,最軟的石頭就是滑石。將滑石磨成粉,可做嬰兒的爽身粉,各種的水泥漆也都含有滑石粉,它是最佳的抗結劑和流動劑。此外,近年隱形飛機和戰車的塗料,也都會加入滑石粉,他的遮光性,雷達偵測不到,可以欺敵匿蹤。
不在一行,不知一行。他不說,我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原來石膏粉和滑石粉,隱藏這麼大的商機,我虔心祝福他發大財。分手時,我想起明朝于謙的一首「石灰吟」,更易數字,贈送老友。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生意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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