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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父親病榻祈禱文之七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大弟是非常憨厚,老實的男人,自小如此,始終沒變。父親住院後,他一馬當先,肩負了看護休假時,進病房陪病的辛勞。我則在他進醫院時,常常去陪他吃頓飯,讓他喘口氣,我也聽聽父親的情況。
    那天我們坐在春節假期裡,人少了許多的醫院餐飲區,隨意吃著相當不甚好吃的餐食,隨意聊著。
    大弟弟突然很有感觸的,說了一段他在病房內的觀察,相當有哲理的觀察。讓我體悟到,我的大弟弟也有他超乎我意料之外的,對生命的感悟力。
    我笑著對他說:再多幫忙幾天,你不但可以去當專業看護,還可以寫病房手記喔!呵呵,大弟以他一貫憨厚的笑容,露出幾條深刻的皺紋,回應我。
    他是這樣說的:「哥,你知道嗎?爸的病房在五樓,窗戶外,是花壇。醫院佈置成彷彿一樓的花園,你從裡往外看時,不會以為那是五樓,反而會以為窗外是地面的花圃,鴿子常常飛到窗前停留,然後又飛走。我陪爸的時候,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人健康時、自由時,真的好好喔!」
    我望著他,對他說,生病的人,失去身體自主的人,某種程度上,跟坐監的人,是很像的,都渴望能走出去,走進窗口看得見的藍天白雲,以及小鳥飛過的花園裡。
    我對他說,你描述的心情,我在一位因為突然中風,失去行動能力的知名時尚雜誌總編輯的自傳《蝴蝶與潛水鐘》裡,讀過他的心情,隔著「潛水鐘」一樣的厚重阻擋,他多想去觸摸蝴蝶的飛舞,去觸摸孩子頸背上的絨毛!
    但失去的,永遠便失去了!疫情期間,醫病雙方都很辛苦。醫院很緊張,進出管制很嚴。病人親屬很緊張,看護難請,探病人數限制很嚴。疫情期間,家有親人住院的都明白,病人身心皆苦,既承受身體的病痛,還要面對親人不能一一探病的孤獨感。
    限定一人陪病,若請了看護幫忙,連這「限定名額」也必須讓出去!唯一的機會是,當看護也得喘口氣,休假的時候,親人利用這空檔去陪病兼看護。
    父親住院期間,大弟弟一人肩負了這工作,看護休息他便進醫院陪病。但每次換手,都得做一次核酸檢測。疫情一緊張,醫院並不鼓勵我們經常換人進去,於是弟弟就跟看護輪流交替。
    我變成了啦啦隊,加油團,在弟弟進去陪病時,每天去一趟醫院,陪他吃個飯,聊聊天,讓他從病房出來透透氣,順便我們兄弟倆交換醫生給的訊息,以及如何把這些訊息再轉換給我們家人,尤其是我那憂心忡忡的母親。
    父親年紀大了,每一種可能的治療方式,都牽涉到他的年齡,體力,精神狀況等等,一般年紀較輕的病患相對不必擔心的問題。我們問得夠不夠清楚,會影響到,把這些訊息轉述給家人聽時,他們提出的疑問,我們兄弟倆能否很清楚的回答。
    有時,主治醫生來病房,剛好看護輪值,我們要求她讓醫生跟我們電話談,若大弟弟在陪病,大弟便打開電話擴音讓我一起聽。
    不知是不是做節目訪問人習慣了,我發現,我會在聽到一個段落後,主動對醫生說:我整理一下剛才的重點,大概是這幾點,對不對?
    經驗顯示,蠻有用的,醫生或者會點頭嗯嗯沒錯,或者會再補充一些建議,總之,我跟弟弟若一致覺得我們理解得差不多,那之後,再轉述給其他家人時,誤差就會小很多。
    親人生病住院,是令人心焦的事。然而,病情問不清楚,家人追問時我們交待不清楚,尤其製造了不必要的緊張。
    我跟大弟,只差兩歲。小時候,大弟弟像跟屁蟲,什麼都唯大哥馬首是瞻,挺煩人的。記憶中,兄弟倆打架吵架的事,絕沒少過。但大弟弟秉性忠厚,個性溫和,侍奉爸媽很有耐性,到了一定年紀後,家中很多事,我反而會跟他商量,聽聽他怎麼看。
    這些年春節,我們講好了,回家一塊跑步,假期間,總要出門跑個兩三趟。跑著,跑著,跑出了兄弟倆都走過中年,走進父親母親垂垂老矣的憂傷。跑著跑著,沒想到,今年春節,父親第一次不能在家過節,第一次在醫院裡孤單單的過節。
    但還好,有兄弟姊妹,就是一種分擔。我跟大弟,在台北負責醫院裡的大小事。
    小弟么妹,則不時關注一個人在老家的母親,母親八十多歲了,這裡痛哪裡不舒服的,好些年了,她一個人平日照顧父親,瑣碎辛苦是一回事,但至少每天彷彿有一場戰事要負責似的,精神有專注的對象。突然間,父親長時間不在家了,她這裡忙忙那裡跑跑的,卻總多出很多一個人的空檔。
    她有天打電話給我,問問父親的狀況,我安慰她不要操心我們兄弟會料理一切的,她只要保重自己就好,「我們就怕您一個人胡思亂想啊!」
    母親忽然說了句:「啊,那天我要替孫女包餛飩,捏著捏著,一下子腦袋一片空白,好像忘了怎麼包呢!」
    我逗她,不要怕,別說您這把年紀會這樣,您兒子我也會啊,沒事的,沒事的,有空去找鄰居,去街上找老朋友串門子。
    掛完電話,我在親人群組裡,要小弟么妹,有空多回家去看看老媽。她一個人,我們總是不放心。
    我對著大弟弟,描述著,這幾天我跟母親互動的一些畫面,時而笑了(老人家常常像個小孩,需要兒女去哄去逗);時而沉默(母親真的也老了,我們望著她,常會不忍怎麼一瞬間就老了呢!)。
    大弟要回病房了。他走進電梯,我們互抱了一下,很自然的,像個兄弟,像個一家人。電梯門闔上,我站了一會,想著大弟弟小時候的模樣,一如現今,只是,嗯,只是頭全禿了!
    我往停車場走去,又看到那座「新年快樂」的燈飾閃啊閃的。是啊,新年快樂。
    父親新年快樂,母親新年快樂,老弟新年快樂,全家新年快樂,老婆新年快樂,女兒新年快樂。我們,都要新年快樂啊!那是希望,那是祝福,那是我們往前走的勇氣!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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