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亞君專欄】同事摘了薛好薰書裡的一篇文章,讀著讓人鼻酸。你和父親最後一次同車是甚麼時候呢?
好薰的散文總是這樣細膩而溫柔,她說:子女一旦為父母流淚,那淚水成分,懊悔的居多。這篇也是。
車內一片空洞的寂靜,父親的骨灰罈緘默,我們也緘默著⋯⋯
沉默的父親
父親是個沉默的人。對外人也許是基於不信任,對家人則因為不了解。
對外人的不信任,導源於祖父被設局詐賭而負債累累。祖父病逝後,親族非但不依他的臨終囑託,反而落井下石,比外人欺凌更甚,讓父親對人性的貪婪與無情徹底心寒;而對家人的不了解則是因他跑遠洋漁船,長年在外,錯失小孩子的成長、妻子的青春與盛年。因此,他一雙清亮的眼睛總是在觀察,但緘默如石。
姊弟們年齡漸長,讀書、工作、成家,直到有些歷練之後,才漸漸懂得如何引起父親的話題,也才醒悟父親是喜歡聊天的。只是長久以來,因為他的寡言嚴肅,遂習慣地讓電視聲音或生活瑣事填滿所有家人團聚的時刻,許多話也就無縫隙可鑽出了。
多話的父親
有次和先生開車載父親去購物,經過台南青年路、衛民街、忠義路,先生回憶起他高中時的上下學路線,假日到學校看書、打球,和同學在哪裡打混的情景。沒料到一向靜靜聆聽的父親突然接口說:「我小時候也是在這裡混的。」
那天的同車彷彿開啟了一扇閘門,話題汩汩地湧現。此後出遊,車內的小小空間彷彿是個聊天室,又像齣人生劇場,在家沉默如昔的父親一坐上副駕駛座,在我拋出話題後,便開始興致勃勃地帶我們回到他的過往。車外流逝的是一幕幕的風景,車內上演的是父親的一段段人生,以濃縮劇情的方式,又像似快轉,在這小小車廂中播放。
幾年下來,父親不再沿途精神奕奕地聊天,常常聊著聊著,便打起盹來。而話題漸漸地由過去轉為現在,例如一些親友的老病與凋零、他與母親的就醫狀況、母親不穩定的情緒……他開始會以商量的語氣詢問我。語氣中帶著委婉與隱藏的不確定,粗心的我竟沒有察覺他已經對生活顯得力不從心。
最後一次和父親同車
最後一次和父親同車,是去台南火葬場接骨灰罈之後。原本超過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父親,只剩一堆細碎的骨骸。骨灰罈由弟弟抱著,姪兒捧著簇新牌位。我們送他進靈骨塔,和祖父母團聚一起。
路上,我沒忘記在心裡提醒他:爸爸,要上快速道路了;爸爸,要過橋了……而,車內,一片空洞的寂靜。父親的骨灰罈緘默,我們也緘默著。
——〈同車〉
本文摘自薛好薰《潮聲》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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