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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奕》「家屬多久會到?」

    【愛傳媒藺奕專欄】緊急安排腦部CT。
    「家屬多久會到?」岳父把醫生的話,原封不動告訴妻子,她心頭一凜,同樣的話,不同醫院不同醫生,聽在耳裡,上一次是母親、這一次是父親。電話裡,我聽出妻子的顫抖,有一種疼痛,彷彿心底被插一枚鋼釘。
    事發回推1號下午。在我們都以為步入新的月份,萬聖節結束了,一切該從鬼屋改建成薑餅屋了,心情好不容易整理得像是當兵把被子安排得毫無縫隙,仔細掖好邊邊角角的時候。
    老丈人外出散步不慎跌倒,下巴血流如注,被路人喚救護車送往聯醫忠孝急診縫了六針,他不想讓我們擔心,返家之後一言不發,戴口罩遮掩傷口,然而因為長期服用抗凝血藥,止不住的血水滲出口罩,馬上就被妻給識破,幾個小時之後,我下班帶回消毒藥水和石蠟紗布,在餐桌上一邊吃飯一邊看他換藥,發現他的左手中指挫傷處異常腫大,依然湧出暗色的血。
    不太對勁。岳父狀似輕鬆聊著天,但我已經不是少年,對於事物的判斷,越來越像標有刻度的咳嗽糖漿那樣易於掌握流量。隔日午後,總算說服他到北榮,發現不但手指骨錯位,電腦斷層結果,證實腦出血。
    因為疫情,急診室裡只能安排一位家屬,妻不斷將病況和診斷的更新傳遞出來,我只能隔著一道急診室大門,在遠端協同作戰,一邊聽取外科醫師將手指骨回正、X光確認、石膏固定等步驟,一邊等待神內醫生趕來進行腦出血會診。
    夜深了,急診外面救護車魚貫而入,秋天的醫院,比百貨公司「周年慶」更熱鬧,岳父必須住院,但一開始沒有病房,急診室又不能找看護,一切都得自己來。
    所謂主宰命運並不是什麼轟轟烈烈的事情,其實只能儘快打起精神。準備尿壺和紙尿褲,載妻子四處採買,凌晨我一個人回到家裡,才啟動洗碗機、什麼地方髒了就擦一擦、站在前陽台替盆栽澆水……要做的事情儘快完成,就已經在主宰命運了….吧。
    秋風深、立冬降,萬物都有欲言又止的悲傷,夜色卻又這般琳瑯。感謝所有的你們。人與人之間本不相連,穿越在街巷的千萬人,很少會有擦肩而過但同時為對方駐足的瞬間。
    當然,如果這種小機率的瞬間都發生了,不只是愛情,這段友情也會向前延展,成為生命晶瑩的片段。
    手機裡不斷彈出各種打氣,甚至還有壽星的祝福。途經公園,一隻夜鷺貼著水蓮掠過,在蓮蓬上伸張翅膀,她飽滿生命力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冰涼的夜似一張天大的黑膠唱片,她的尖喙是磁針,探尋著水波密紋之間的坎坷。
    隨車的小狗也累了,軟趴趴倒在懷裡。就只有如此、也只是如此,便足夠我在這破碎泥濘的人間,提著勇氣繼續前行。

 


作者為文學奬得主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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