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聚，母親節依然溫馨於心底！〉
母親說，不用啦，疫情中，不要讓大家跑來跑去的。沒關係啦，等疫情過去，大家再聚。掛下電話，你心頭空空的。你腦海中，有一張照片。母親攙扶父親，艱辛的爬樓梯。你們兄弟妯娌，緩步跟在後頭。孫子孫女輩，唧唧喳喳，走在最前頭。
夜幕初上，廣場邊上的燈，亮著，引飛蛾撲撲。母親雖然平日抱怨很多，你心底明瞭，老爸還是她心中放不下的牽掛。老爸何嘗不知？但總是嘮嘮叨叨，總是以「虧老媽」來掩飾他心頭的愧疚。嫌老媽飯煮的不夠軟。嫌沒有菜可以吃。嫌坐在客廳只顧看電視不理他。嫌放他一人在家自己去市場買菜。我們坐在他身邊，他可以「嫌」老半天。嫌著，嫌著，你再看他，他竟打盹了，半靠在他慣坐的沙發上。
你看看他，老邁的臉，皺褶被仰靠的慣性，拉成一幅皴紋綿密的山水畫。你再老一些以後，會更像他吧！你替他拉上薄毯子。坐在一旁，發呆，順便看看手機。你們是父子，你不想像他，卻也越來越像了。那時，還沒有疫情。你等他稍稍休息後，要載他去餐廳，母親節，家族聚會。
你跟妻子說，母親謝謝孩子們的好意，但今年母親節就不要麻煩大家了。妻子貼心的笑，媽媽總是這麼替小孩想。是啊，你伸手握握妻子的手掌。你腦海裡，還有一張母親節的畫面。那年岳父還在，在上海。丈母娘失智狀況還可以攙著慢慢走。雖然不太能認人，但還可以餵她吃食物。是真正的食物，不是後來那樣用鼻胃管餵的那種。只是需要用剪刀剪成一小塊一小塊，慢慢餵她。
那還是幸福的記憶啊！你們全家，圍坐一桌。丈母娘緊挨著母親。妻子坐在丈母娘旁邊。你靠著父親坐。孫兒輩一個挨一個，話講不完。當時他們還小，管得住，不讓他們滑手機。母親對著丈母娘也講個不停。不知道她當時到底瞭解不瞭解丈母娘失智的程度，或者她瞭解，但就是想跟好久不見的親家母聊天而已。
我們兄弟妯娌，隨意亂聊。職場上的不爽。各自老家的長輩健康。教養小孩的難處。對學校教育的不滿。桌上，上了一道又一道的菜餚。每次都差不多，吃不完，剩不少。也每次家庭聚會都很像，點的餐好吃與否，都忘了，聚會細節也不會一一記得，但總有一些片段，便匯進了家族長河裡，在日後，你一句我一段的回顧裡，組成家族照相簿，組成一代傳一代的記憶DNA。
那一晚，要結束前，父親想抽菸。我跟大弟陪他，走出餐廳，站在路邊。他的記憶倉庫，編碼已經混亂。他問我們，這是哪裡？我們告訴他。他則回我們以前在這附近上班的時候，大廟旁的麵店，曾帶我去吃過。他一提大廟，吃麵，我就知道他又搞錯時間與地點了。
大廟是有，還在。麵店我記得，乾麵配一碗餛飩湯。但那是另外一座城市的故事了。我們兄弟胡亂的應和他。夜，在路邊快速駛過的車輛間穿梭。那應該是丈母娘最後一次，還能在幫忙下，攙扶出來與我們家族聚餐，吃真正食物的回憶了。
疫情陰影下，我們連探望她，都暫時只能透過安養中心的視訊了。你都還記得丈母娘與母親圍著逗弄你女兒，在襁褓中的小娃兒。兩位老人家笑個不停。
那時光多美！你妻子孕後微圓的笑臉，你母親抱孫女的歡顏，你丈母娘相機喀嚓喀嚓的閃爍。你知道，每次都這樣。她回家之後，會坐在電腦前，慢慢的修剪圖檔，剪輯影片，然後錄製光碟寄給你們。她不復記憶了。你則永遠記得，那些美好的母親節。你與妻子有兩個母親。你女兒有兩位grandma。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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