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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亂彈聊齋」人鬼狐妖之二十六

<花神崇拜中,不免流露出,花無百日好的聚散兩依依情愁——但美女總是真性情啊,不是嗎,荷花三娘子?>

    「荷花三娘子」,你不覺得這名字多嫵媚嗎?我是一讀到這故事,便深深著迷。滿塘荷花,隨風搖曳。一位靚女,飄搖其間。

    你遇見她,在滿滿荷花的池塘邊。她對你點點頭,自稱三娘子。你尾隨她,小姐貴姓大名?她笑語盈盈,說在荷花中相見,不妨叫我「荷花三娘子」吧!你癡癡呆呆,望著她身影消失,滿塘荷花,隨風起舞。你喃喃自語,荷花三娘子,荷花三娘子,荷花三娘子。

    突然,你太座靠過來,在幹嘛,看書看到喃喃自語啊!你叫誰的名字?啊!沒啊!我在讀《聊齋誌異》,讀到〈荷花三娘子〉這一篇。你看到你的女神,皺眉瞪你一眼,書癡。

    你的心思,回到〈荷花三娘子〉。

    湖州有個讀書人,宗湘若。看來,家境不差,「秋日巡視田壠」。只見不遠處,禾稼茂密處,振搖甚動。他好奇,往前查看,乖乖,「有男女野合」。

    這裡,有兩個看點。一,野合,你懂,野外,做愛。二,顯然這故事背景在北方,南方水田,毫無可能野合。北方旱地,高粱大麥裡,野合舒服啊!(不怕蟲咬的話)

    這書生,很識趣(也可能常常巡視到這些野合),笑笑離開。誰知,大概是被人發現了,不好意思,野合中的男子,竟匆匆穿上褲子走人!男的不幹了,女的還能怎樣?「女子亦起。細審之,雅甚娟好。」嘿,這女的,還長得不錯哦!

    書生動了念,心想妳可以跟他做,那我也可以嗎?但隨即想想,真噁心,自己讀書人耶,怎有這念頭,骯臟!(天人交戰)

    可男人嘛,心中想的,嘴上說的,手腳動的,完全可以不一致。只見他靠過去,伸手摸摸那女孩,「桑中之遊樂乎?」廢話,不是遊樂,難道是在上工,耕田嗎?

    女生心底一定這樣想。但寶寶嘴上不說,看你這書生玩什麼把戲,「女笑不語」。女生笑,不言語,在男人看來,不就是沒拒絕的意思嗎?

    這位宗先生,膽子大了。他「近身啟衣,膚膩如脂。」哇,他掀開對方衣服,皮膚真好,滑嫩如脂玉。忍不住,動手去撫摸了,「於是挼莎上下幾徧」。人家女生可說話了,「腐秀才!要如何,便如何耳,狂探何為?」

    這小美女,潑辣吧!你這迂腐秀才,怎這麼沒用,想要老娘,你就說啊!幹嘛,摸來摸去的!(不覺得很有潘金蓮的口氣!)書生尷尬了。大概要掩飾困窘,於是又問對方姓氏。

    這刁鑽小美女,再度撿到槍。「春風一度,卽別東西,何勞審究?豈將留名字作貞坊耶?」我太愛這女生啦!對啊,你我不過是野地裡苟合的男女,做完了,你走你的,我過我的,幹嘛問名問姓,難不成,要替我做一道貞潔牌坊嗎?

    哇,你不覺得她太迷人了嗎?換成現在,當網紅,她一定爆紅!我強烈懷疑,多年後,大詩人徐志摩的〈偶然〉,說不定,在這裡被啟發過。不信嗎?你比較一下那口氣。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有沒有,有沒有,根本就是「春風一度,卽別東西,何勞審究」的白話詩文版嘛!好啦,女生都這麼大方了,要上就上,要做就做,你宗先生,怎樣呢?

    蛋頭始終是蛋頭,你看他怎麼回的:「野田草露中,乃山村牧豬奴所為,我不習慣。以卿麗質,卽私約亦當自重,何至屑屑如此?」我不習慣「野戰部隊」作戰方式啊!(感覺起來,有點像在罵別人賤!但還好,他立馬轉了語氣)妳麗質天生,不應該這麼隨便啊!

    果然,書生讚美,美眉開心。「女聞言,極言嘉納。」那好啊!哥哥,我們去哪?宗生說,我家不遠,去那吧!

    既然不是野合,要來正式的到家裡約會,女生突然氣質起來。「我出已久,恐人所疑,夜分可耳。」我出門太久了,怕家人起疑,還是晚上來找你吧!她問清楚關於宗府的地點門牌後,便離開了。

    她可沒擺爛哦!入夜,真來了。「殢雨尤雲,備極親愛。」中文字,多有學問啊!這「殢」,發音同「替」,喘息的意思。尤字,是更多,更進的意思。如果用白話文,就一點意境都沒了,因為「嗯嗯啊啊哥哥我要」誰不會?但,雲雨巫山,翻雲覆雨,你來我往,殢雨尤雲,便有學問多了!

    兩人偷偷約會,無人知曉,數月後,宗生走在街上,一位番僧看見他,驚訝說你身上有邪氣,遇見什麼了嗎?宗生說,沒啊!

    又過了幾天,宗生病倒。這美女每晚帶著水果來看他,情同夫妻。可是,每晚都一定要書生跟她做愛。宗生病了,體力不支,感覺撐不住。他開始起疑,怎麼會有女人這樣需索無度呢?她不會是,不會真是妖精吧?

    他要試試這女子,於是便說,有和尚說我可能遇上妖精,我如今生病,看來似乎應驗他的話,明天我去找他,弄幾張符咒來試試。女子一聽,臉色驟變。宗生更加起疑了。

    隔天,他果真去找和尚,和尚說,她是狐狸,道行尚淺,容易對付。

    說完,畫了兩道符咒,「歸以淨罎一事,置榻前,即以一符貼罈口。待狐竄入,急覆以盆。再貼一符黏盆上,投釜湯烈火烹煮,少頃斃矣。」洗乾淨一個罈子,放床前,在罈口貼符,一旦狐狸進去,馬上用盆子蓋住罈口,再貼上第二道符咒。然後放進熱水裡烹煮,很快狐狸就掛了!

    狠吧!這道士,專業,但無情啊!

    可是,人間事,感情事,往往一個情字,最難講!

    當夜,女狐又來了。一如預期,她從袖子裡掏出金橘,遞給書生,不料,說時遲那時快,「忽罈口颼颼一聲,女已吸入。」書生家人趕緊依道士吩咐,封住罈口,正準備把罈子放到爐子上烹煮。書生那時,一看滿地金橘散落,心中不忍,要家人放她一條生路。

    女子從罈中出來,神情狼狽,卻心存感念,「大道將成,一旦幾為灰土!君,仁人也,誓必相報。」說完,便拜別而去。

    幾天後,宗書生病情更為嚴重,看來去日不遠,家人為他準備棺木因應後事。

    在買棺木的路上,遇見一名女子,問他們是否為宗書生家人?確定之後,那女子說她是宗郎表妹,特來送一靈藥。

    藥帶回家後,宗書生心想,自己並無表妹,這應該是那美狐狸的報恩,於是不疑有它,藥一吃,果然好很多。十來日後,痊癒了。書生知道那妖狐並無害他之意,痊癒後總是期盼能再見她一面。

    某夜,他室內獨飲,有人突然敲窗,他開門一看,就是狐女,大悅,請她進來,把酒言歡。

    女生告訴他,「別來耿耿,思無以報高厚。今為君覓一良匹,聊足塞責否?」我沒法報答你,可以為你找一位匹配的佳人,善盡我的責任嗎?

    這書生,太現實了,知道與狐狸不宜長期愛愛,便問:何人?

    美狐說:你明日辰刻,早赴南湖,如見有採菱女,著冰縠帔者,當急舟趁之。苟迷所往,卽視堤邊有短幹蓮花隱葉底,便採歸。以蠟火爇其蒂,當得美婦,兼致修齡。

    什麼意思?簡單講,就是在南湖,你看到採菱角的女生,便划舟跟上她。倘若跟著跟著追丟了,別怕,注意堤岸邊有隱藏於葉子下面的短幹蓮花,便採下它,回家後,用蠟燭燒它的花蒂,自會出現一位美女,你可以與她相親相愛啊!

    說完美狐要走,宗書生拉住她,美狐說自從上回遭遇劫難後,自己大徹大悟,不應拘泥同床的恩愛,反而導致所愛之人被傷害,於是堅持求去。書生依照美狐的建議,來到南湖。果然處處是採菱的佳麗。

    他找著找著,終於看到一位「衣冰縠,絕代也」的美女。追著追著,一如美狐的猜測,荷花叢中,他追丟了。

    他於是撥開荷花叢,「果有紅蓮一枝,幹不盈尺,折之而歸。」回到家,「削蠟於旁,將以爇火。一回頭,化為姝麗。」美人真的出現啦!這美女對他說,「癡生!我是妖狐,將為君祟矣!」

    你這癡漢啊,我是狐狸精耶,你在自找麻煩嗎?宗生不聽。開玩笑,美女到手,妳說狐狸精,我就害怕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誰怕誰啊!

    美女問他,是誰教他這一招把眉術的?書生回她,我幹嘛要人教!我自己就會啊!說完,怕她跑了,「捉臂牽之,隨手而下,化為怪石,高尺許,面面玲瓏。」真是狐狸精啊!你抓住她,她卻幻化為石頭。

    書生也非省油的燈,把石頭放在案上,焚香而拜(把妳當神),門窗關緊,怕她跑掉。

    但天明之際,細看,又不是石頭了,是「紗帔一襲,遙聞薌澤;展視領衿,猶存餘膩。」這根本是挑逗嘛!從石頭變成柔軟的紗製披肩,摸摸它,聞起來,還有皮膚上滑膩的香味。這什麼跟什麼嘛!狐狸精!

    這書生,果然意淫不輸賈寶玉,他就抱著這披肩睡覺。抱著抱著,美人出現了。

    這美女笑他,「孽障哉!不知何人饒舌,遂教風狂兒屑碎死!」

    女人啊女人,一旦你聽他罵你,你這孽障啊,你這殺千刀的,八成她是愛你了。她叫你去死,你最好不要當真,因為她八成愛你了。

    於是,兩人繼續這麼拉鋸,直到,嗯,終於做愛做的事了。

    但奇怪哦,兩情相悅後,家裡「金箔常盈箱篋,亦不知其自來。」真好,錢財就像泉水一般汩汩而來。可是這美女,見到外人,只是「見人諾諾,似口不能道辭;生亦諱言其異。」怪了,怎麼回事呢?在外人面前,就是不善言辭。

    美女懷孕了,十餘個月後,估計要生了,美女要書生關門謝客,「自乃以刀剖臍下,取子出,令宗裂帛束之,過宿而癒。」自己動手,孩子出生,割斷臍帶,叫腦公剪下一段帛布,把傷口包紮,隔天竟痊癒了!

    現代婦產科醫生理當全部傻眼!六七年後,這美女對宗生說,我們該分手了,「夙業償滿,請告別也。」

    宗生不捨,我都是靠妳才有今日,妳怎麼忍心說走就走?何況未來孩子長大,不知母親在何方,也是一見憾事啊!

    美女惆悵的回他,「聚必有散,固是常也。兒福相,君亦期頤,更何求?妾本何氏,倘蒙思眷,抱妾舊物而呼曰:荷花三娘子!當有見耳。」聚散兩依依,有聚有散啊!兒子福相,你亦可高壽,我不擔心啊!若想我,不妨拿我的舊物,喊我荷花三娘子,就能解相思之苦啊!說完,便哭泣而飄去。

    宗生不捨,跳起來,想捉住她,卻只抓下一隻鞋子。「履脫及地,化為石燕;色紅於丹朱,內外瑩澈,若水晶然。」鞋子變成石頭燕子,紅色透明,宛如水晶。

    書生把石燕收在箱子內,箱中還有美妻當年穿著的冰縠帔肩。睹物思人,每每想念至極,便抱著披肩喊「荷花三娘子」,就彷彿美人浮現面前,宛如真人,只是不言不語,而已。

    這故事,感人吧!人生有聚有散,惟愛是真吧!

    這故事末尾,引了一段詩人陸游的句子做註腳:「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你懂得其中意境嗎?荷花啊荷花,三娘還在嗎?

 

延伸閱讀-

亂彈聊齋之二十

亂彈聊齋之二十一

亂彈聊齋之二十二

亂彈聊齋之二十三

亂彈聊齋之二十四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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