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戀，浪漫。但人鬼婚，人鬼成家，應該怎樣借人身體，靈肉合一呢？人夫與鬼妻，還同時兩個呢，的纏綿悱惻<小謝>。>（上）
在一夫多妻的年代，齊人之福並不好享。你若不是多金男，一則養不起；你若不是手段高，二則壓不住；你若不是西門慶，三則腎必虧！
周星馳有名的搞笑片《唐伯虎點秋香》，在遇見秋香之前，深受妻妾驕橫之苦，給了他「點秋香」的合理化藉口。
可是，有沒有想過，秋香進門之後，跟姊姊們如何互動？跟婆婆如何相處？唐伯虎難道就不會有新的家庭問題？新的妻妾之間的恩恩怨怨？
夫妻啊！男女啊！是永恆的難題啊！不是嗎？
《聊齋》裡，雖是人鬼狐妖之間的綺麗與幽暗，但，蒲松齡畢竟是人，他的思索，雖然有跳脫人間厭語的企圖，而偏愛秋墳鬼唱的雅興，可是，他終究不能擺脫自己的現實世界，於是，在人鬼狐妖的穿梭中，時時還是露出「人間事」的煩惱糾纏。
〈小謝〉就很有意思。
一個書生，兩位靚鬼，如何從陰陽相隔，演進到一夫兩妻，三人快樂行的境界呢？人鬼愛戀，違反常理，但浪漫。通常，會讓它悲劇收場。但人鬼戀，進一步，成人鬼夫妻？是不合理中的不合理。除非，除非怎樣呢？除非，讓鬼投胎。有，《聊齋》裡有這類故事。
可是，轉世投胎，要等到可以結婚，動輒也要十幾年後（那還是以前十幾歲可以成家立業的年代哦），換成現今，不等它二十三十年怎麼可能？套句張學友的歌，「我等的花兒也謝了」！
因此，借別人的身體，來達成附身的事實，再進而與意中人成婚！這樣，會不會更有效？〈小謝〉一口氣讓男主角，認識兩位靚鬼眉，便是經由靈魂附體，徹底轉化的機制，達成人鬼戀，人鬼婚happy-ending的結局。
網路平台上很夯的Netflix，有一部影集《碳變》。討論了未來年代，生化科技，基因工程的大幅度進步。人，可以不死。不是真的不死，而是靈魂不死，但肉身可以花錢「購買」別的死者身體，藉以達成不死的期待。而，更為有錢的人，則透過「複製自己」，以完成不死，不朽的目的。
當然，衍生問題不少。諸如，活那麼久，快樂嗎？寄居他人身體，沒有過去的社會關係，人際關係的糾纏嗎？例如，這個新的身體，靈魂是你，但肉身曾經是別人的妻，別人的夫，等等人際糾結。
說來有趣，在不知道什麼是基因工程，複製人科技的年代，《聊齋》誤打誤撞的，處理了類似的題材。
故事，當然還是要從窮書生，巧遇豔鬼，靚鬼，說起嘍！
在渭南這地方，姜部郎的宅邸鬧鬼。舉家遷走，就留僕人看管空屋。不料一個一個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房子便廢棄在那。
有位書生（你看又是書生！）陶望三，「夙倜儻，好狎妓，酒闌輒去之。」我看就是蒲松齡自己的寫照吧！「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笑內不拒；而實終夜無所沾染。」朋友故意找妓女夜裡去投懷送抱，他並不拒絕，卻一整夜都不碰她。嗯，這有趣，跟我很像，經得起考驗！
這書生怎麼跟姜部郎扯上呢？
原來，他曾經住宿在姜府，「有婢夜奔，生堅拒不亂，部郎以是契重之。」這書生聰明，我住你家，夜裡你家婢女跑來我房裡，我哪那麼笨就上了？誰知道會不會仙人跳？是吧。
果然，這陶生跟我一樣聰明，通過試煉，姜部郎認為是好樣的！這陶生家境清寒，住宅破舊，便跟部郎請託，要住進荒廢的宅邸。部郎告訴他鬧鬼，書生便寫了〈續無鬼論〉一文，表明自己不怕鬼，「鬼何能為！」既然不怕鬼，又剛好缺人照顧空房，當然就答應讓他住進去了。
第一晚，就怪怪的。
「薄暮，置書其中；返取他物，則書已亡。」書放在那，才轉頭忙別的，回頭，書沒了！見鬼嗎？夜裡，他躺在床上，假裝睡著。見到兩名美眉，從房中出來（不是外頭哦！），把他不見的書，放回桌上。
一個約莫二十，另一約莫十七八歲，都是美女。真好啊！怎麼鬼一出場，都要顏值高啊！這兩個靚鬼，一點不怕生。走到書生的床榻前，相視而笑。
年紀稍大的那位，「長者翹一足踹生腹，少者掩口匿笑。」很調皮吧！一個用腳來踢踢你，一個掩口壓抑笑聲。換成是你躺在那，怎麼辦？跟你一樣，不動心的，不算男人！
「生覺心搖搖若不自持，卽急肅然端念，卒不顧。」美女用美腳挑逗你，不動心才怪。但，還是跟我一樣，立馬提醒自己，要撐著！這兩個調皮女鬼，更放膽了。年長的女鬼，「以左手捋髭，右手輕批頤頰，作小響。少者益笑。」這簡直是公然挑逗嘛！再忍下去，搞不好要脫我褲子了，噢不，是脫陶生的褲子了。當然，要反應了！
「生驟起，叱曰鬼物敢爾！」嚇得二女立刻消失。陶生這時知道鬧鬼是真的了。怎麼辦呢？走嗎，會被恥笑，你不是說不怕。不走嘛，又不知女鬼玩什麼花樣？
於是，乾脆不睡了。起來讀書。
直到半夜，累了。隱隱約約，睡夢中，「覺人以細物穿鼻，奇痒，大嚏；」暗夜中有人以細物搔你鼻孔，打了噴嚏後，只聽到隱隱的笑聲。又來作弄你了。書生繼續裝睡。
過一會，又見少女以紙條揉成細細狀，「鶴行鷺伏而至，生暴起訶之，飄竄而去。既寢，又穿其耳，終夜不堪其擾。雞既鳴，乃寂無聲，生始酣眠，終日無所睹聞。」
文字之美，無分文言白話。試看這鶴行，鷺伏，以鳥的動作，描述年輕女鬼躡手躡腳，靠近書生的畫面，是不是很生動？
調皮搗蛋的兩個靚鬼，鬧了一夜，搞得書生疲憊不堪。真是鬼也欺負好人啊！知道你是書生，可能長得也不錯吧（應該是），所以敢一再戲弄，換成是〈聶小倩〉裡的兇悍的燕赤霞，妳鬧鬧看！一劍把妳劈兩半！
既然不怕你這帥書生，當然隔夜又來啦。書生吃過晚餐，準備通宵達旦讀到天亮。
年長的女鬼，看書生讀書，趁他沒主意，突然把書闔上。「生怒捉之，卽已飄散；少間，又撫之。生以手按卷讀，少者潛於腦後，交兩手掩生目，瞥然去，遠立以哂。」實在是欺負人啊！大的鬧完，小的鬧；書生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一個翻你的書，一個蒙你的眼，鬧完了，站在遠處一直笑。這，這，這根本是調情嘛！不是嗎？
書生氣得大罵：小鬼頭，捉得便都殺卻！但你書生憑什麼殺人家？手無縛雞之力。只剩一張嘴。
咦，突然書生變聰明了。他真的憑一張嘴了。他油腔滑調起來。「房中縱送，我都不解，纏我無益。」我不懂什麼「炒飯」之類的房中術，妳們糾纏我幹嘛呢？
這兩位鬼美眉也有趣，聽著聽著，竟然就幫書生起灶生火洗米煮飯了！煮好後，把碗筷放好，請書生用餐。繼續戲弄書生，說飯菜中有砒霜鴆毒。書生笑笑，說我們素無恩怨怕什麼。說完便把一碗飯吃掉。這對靚鬼，爭著替他盛飯。
以後，這樣嬉鬧，做飯，成了習慣。書生當然要問她們兩人的來歷。
原來年紀長的，叫秋容，姓喬。年幼的，姓阮，叫小謝。知道了吧！市場名，是很通俗的，大美女秋香，靚鬼秋容，名字普通，是不是都不妨礙美麗啊！
知道名姓，於是再問她們的出身。小謝笑他：「癡郎！尚不敢一呈身，誰要汝問門第，作嫁娶耶？」你這個宅男哦，連身體都不敢露給我們看，還要問我們的家世，幹嘛，要娶我們啊！（這美眉，夠嗆吧，我喜歡。）
這陶生，下面這段話，說得真好。看來，讀書，會寫作，還真是不錯的。
他認真的說：「相對麗質，寧獨無情；但陰冥之氣，中人必死。不樂與居者，行可耳；樂與居者，安可耳。如不見愛，何必玷兩佳人？如果見愛，何必死一狂生？」
歐買尬！說得多義正嚴詞，多感人肺腑啊！無論妳是靚鬼，還是佳人，試試看，讓我為妳翻譯如下：
面對兩位美眉，我豈能不動心！（不動心，我就不是男人啊！多年後，台北有一位市議員曾模仿這口氣）但是，陰氣逼人，可以致人於死。妳們若不想與我同住，儘管走。若願意留下，就請安心住。如果我不能得到妳們的愛，我何必玷污妳們；如果能獲得妳們的愛，又何必讓我這狂生去死呢？
哇，書生這麼認真，說完心中的告白。妳說妳說，換成妳是那美女，怎麼辦？二女相顧動容，自此不甚虐弄之。有小鹿亂跳，愛的小花發芽滋長的感覺哦！
但，愛苗滋長後，關係是不是要進一步呢？這兩位美眉，雖然是鬼，可是，他們也有「哥哥我要」的情愫啊！
「然時而探手於懷，捋袴於地，亦置不為怪。」什麼情況？就是兩位眉，動不動便伸手進書生的懷裡，動不動便脫他的褲子，但書生也不以為怪。
有事嗎？書生也許這麼想。但，沒事嗎？沒事人家脫你褲子幹嘛！性，顯然在蒲松齡的筆下，也是極為壓抑的議題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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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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