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時父親又因心臟不適住進了台大醫院,那年我小二妹妹也才幼稚園。本應去醫院照顧父親的母親,卻帶著我和妹妹前往南港。
只記得上了車才知我們不是去看爸爸,媽媽手上提了一簍橘子,應該是爸爸的朋友去醫院時帶去的禮物。轉車後我才問:媽媽我們要去那裡?只見媽媽一直望著車窗外一會後才說出:舅舅家。
直接到舅舅宿舍那站下車,還沒過馬路就見到舅媽站在大門處。我當時不解媽媽為何嘆了一口氣。
舅媽並沒讓我們母女三人進家,而是拉著媽媽在馬路上說話。媽媽叫我帶著妹妹在宿舍中的花園玩。後來舅媽找到我和妹妹,說媽媽在大門口等。
上了車才發現橘子留下了,媽媽依舊看著窗外,猛擦驅風油在鼻口,插在旗袍邊的手帕已緊緊捏在手中。至台大醫院途中,媽媽一句話都沒說,她緊閉著雙眼就抱著睡著的妹妹。
走進醫院,媽媽在往爸爸病房的中途停了下來,叫我帶好妹妹坐在椅子上等她,她說她去找個人問事情。當我和妹妹因等著無聊就玩起數穿白衣服的人時,我記得快到六十了,媽媽手上拿了一瓶牛奶、一包哈士餅乾,然後說:媽媽頭暈要坐一會,妳吃餅乾,牛奶給小伍,等下再帶你們吃飯。我說:媽媽妳去打針了嗎?因為那時她用手帕綁著手腕,而血透過棉花染上了手帕。媽媽並沒回答,就看見她往口中滴了些驅風油,將頭靠在牆上。
我的注意力全在未曾吃過的小包裝餅乾,五片的數字讓我滿足,感覺今天一直在坐車又有新奇東西吃真好,連媽媽叫我分一片給妹妹都忘了抗議。
一聲「科長夫人您怎麼在這?」媽媽被嚇醒一臉驚惶。是爸爸同事發現坐在一樓走廊的我們。媽媽連忙說:孩子吵我先買給孩子們吃點。隨後就叫我把空瓶子拿去福利社,讓我把餅乾吃完再一起上去看爸爸。在我將餅乾塞滿嘴巴時,看到那個叔叔手中的一簍橘子,竟然又莫名的開心了起來。
直到媽媽去世前在榮總我陪宿,我才鼓起勇氣問了媽媽。
在妹妹國小一年級時因急性腎臟炎住進台大,媽媽一直堅守在妹妹身邊。一個夜裡,爸爸請馬大哥帶我們四個孩子到醫院,說妹妹下午就有短暫昏迷並無法排尿,醫師決定要替妹妹洗腎。讓我們替妹妹去加油,後來舅舅、舅媽也到醫院,爸爸說大人要講話讓我們去樓下等。巧的是我發現,就是曾經在那數穿白衣服的走廊,我無聊的看著底處有個診間亮燈(當年並無夜診)我好奇的溜去看。一個此生我第一次看到的牌子「捐血處」。
媽媽在聽完我的疑慮,病重的她居然笑了,她說就妳鬼靈精,媽媽就是去賣血,家裡當時沒錢,妳爸那次住院比較久。她還說本來要賣1000cc,結果因為是女生,護士只肯抽500cc。我哭了,卻問了個笨問題:會很痛嗎?
永遠的痛是在心中。
她一生沒過過母親節、沒收過康乃馨、母親節不曾有禮物,也許在那個年代的母親都一樣,但她的五個孩子也沒機會為她去做了。
堅強的母親用盡一切力量保護孩子和家庭。她告訴我:賣血不痛,因為有了錢才能給爸爸買營養品,哥哥姊姊要繳補習費。她要我千萬別跟爸爸說,此事是我們母女的秘密。
此事我也等到爸爸過世才讓妹妹知道,她那時還小也完全沒印象。懷念慈母的偉大,六十一歲的不孝女才道出媽媽賣血的心疼與慚愧啊。
遙祝天堂中的母親:母親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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