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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保德》的故事的故事

(圖片取自范保德臉書粉絲專頁)

 【文/楊欣】電影《范保德》的英文片名是“Father to Son”,這是一部關於子尋父的故事,更是一部關於死與生的故事—通過找尋未知的父親之生死,以尋求自己生死的未知,於是它最終是一部關於循環的故事—生死的循環也是父子的循環,而最後我們得到故事的循環。

 子為何尋父?因為將死。電影的前半部分呈現了一位漂撇(瀟灑)的中年男子因為生病開始思索死亡,因而想要從父親的生命故事中尋找關於自己生命的答案。就像電影所說:「所有你想聽的過去的故事,都隱藏在未來之中。或者說,所有未來的故事,都隱藏在過去裡」。

 電影《范保德》說了很多的故事:范保德跟他父親的故事、范保德跟毓琴的故事、范保德跟他兒子的故事,還有范保德父親的故事、毓琴的故事、范保德兒子的故事;這些故事也是他小時候的故事、他年輕的故事、他現在的故事,以及未來關於他的故事。

 但是,這些故事都是真的嗎?或者說,我們可以如何看待這些故事?

 故事的循環與改寫

 我們可以發現在電影中,不同代際角色之間的故事似乎十分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例如毓琴年輕時從台北下南部阿姨家打工與年少的范保德的相識相戀,像極了美月外甥女從台北南下至阿姨家打工,與范保德的兩個兒子相識,也埋下了相戀的伏筆。

 故事是這麼地似曾相似,但是故事又總是不會完全一樣。

 又例如,整部電影最重要的核心—范保德與他父親的故事:范保德的父親在他兒時離家,留下一句「總有人要顧家,我以前也顧過」,而後一去不回。而范保德也在他的兒子年幼時離家,同樣說了「總有人要顧家,我以前也顧過」。范保德拿起行李,走出家門,重蹈他父親的覆轍。但是,他回來了,才走到巷口,他說「到這裡就夠了」。因為,他不是他爸爸。他寫下自己的故事。

(圖片取自范保德臉書粉絲專頁)

 電影似乎在告訴我們:我們的故事總是不斷地在重複。就像是電影中范保德說,他認為這個世界總是不斷地循環。

 范保德想要得到他父親去日本之後的故事,他想要透過父親的故事去理解他父親為什麼要拋下他和母親,也去理解他自己。他想從過去的故事摸索現在的和未來的故事。

 所以,人們總喜歡聽故事看故事,因為我們總能在別人的故事中發現自己故事的影子,因而被感同身受的觸感打動。歷史總是不斷的重演,但是歷史似乎也在不斷地進步。

 電影也在告訴我們:在相似的故事之後,我們總能創造自己的新的故事。就像范保德走出家門後選擇了回家。他改寫了自己的與他的兒子的故事。又或者我們如果猜測Nico(美月外甥女)真的跟范保德的兒子相戀而懷孕,重複了上一輩的故事預言,她也不再需要遠走他鄉將未婚生下的兒子交給哥哥扶養。堅強而驕傲的單親媽媽是這個時代為我們創造的新故事的可能,而這時代,又是過去的人們通過改寫一個個自己的故事而來。

 人類或許確實被集體無意識驅動著,但是人類也總是具備著個體的能動性。換句話說,父輩的、祖輩的故事或許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的每一步行動,甚至形塑著我們生命故事的基本架構,但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智人,我們總是有改寫故事的能力,讓故事往更好的方向去。

 故事飄來飄去

 那麼,什麼是故事更好的方向?甚至,什麼是故事真實的模樣?

 在電影中,我們「看見了」故事,也「聽見了」故事。哪些故事是「以影像呈現」?哪些故事又是「被述說」?哪些故事又「未被述說」?

 當那些以影像呈現的故事被「視為真實」,那些「被述說」與「未被述說」的故事是真實的嗎?

(圖片取自范保德臉書粉絲專頁)

 范保德的父親去了日本之後的故事都是「被述說」的。

 原本,范保德被告知的父親的故事,是他的父親去日本做了建築工人,而後不知所蹤。

 但是,父親曾經的日本情人淺井女士講述了另一個故事:他的父親其實是專門引渡台灣女性到日本從事情色行業的掮客,當初為了得到日本身份而跟她有過一段情,而後又為了得到美國身份跟一個美國女子在一起,沒想到美國女子也是為了得到日本身份而跟他父親在一起,之後也不知所蹤。

 但最後,范保德告訴他兒子范大齊的故事依舊是他的阿公來日本做建築工人,對日本建設很有貢獻。

 到底哪一個故事是真的?或許都不是。因為我們都沒有「親眼看見」,我們只「聽說」。

 如果說,范保德可以為了讓兒子對阿公有美好的想像而述說一個他認為好的故事(姑且不論他認為這個故事是真是假)。那麼父親的日本情人也可以為了讓自己與范保德好過,而述說一個她認為好的故事:你的父親是一個只追求利益發展的負心漢,後來不知道去哪了。

 這個故事不好嗎?很好啊,因為我們不需要為負心漢傷心。

 如果她告訴范保德說,你的父親確實是一個建築工人,但是在日本過得窮困潦倒,每天愧對你們母子,最後病死了。這個故事好嗎?這個故事只會讓范保德更難過,因為他父親過得不好、因為他父親死了、因為他沒有早一點來找爸爸。

 因此,從這個電影中我們知道,被講述的故事不一定是真實的故事,真實的故事也不一定就是好故事。就像范保德的醫生朋友跟他說他在台大醫院的醫生同學是班花是個好故事,但不一定是真的故事。

(圖片取自范保德臉書粉絲專頁)

 另一方面,這部電影也告訴我們,「沒有被述說」的故事,並不表示不存在。

 毓琴離開的故事「從未被述說」。范保德的老情人毓琴在電影中述說著她年輕時來到這個小鎮,離開,又再回來的故事。她說了她為什麼來,為什麼再回來,但是她不說她當初為什麼離開。

 電影畫面呈現了他們兩人年輕時相遇的情景,那是在1987年毓琴落榜後準備重考的夏天。也呈現了兩人曾經有過一段情的線索:兩人住在同一條街上十幾年不曾說話,因為范保德的妻子介意他們的過去。

 除此之外,電影畫面還呈現了什麼故事?毓琴有一個姪子,她叫他Van(音近范),在她得知范保德生病要去日本尋父時,她問他:「見到父親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之後,她把姪子Van從香港找來台灣的小鎮。他在這個小鎮上遇見了一個從台北來的女孩。范保德留給兒子的遺言,說給了他聽。

 這些線索似乎在暗示著觀眾,這個男孩就是毓琴離開的原因,她去香港生下這個她與范保德的孩子。因為1988年初,蔣經國去世那一天,范大齊出生了。

 但是這是一個沒有被講述的故事,毓琴不願說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或許比被反覆講述的故事更真實。

(圖片取自范保德臉書粉絲專頁)

 因此,那些被講述的故事或許非真,而未被講述的故事並非不存在。

 事實是,我們永遠不知道故事真實的模樣。因為故事在過去也在未來。因為故事在你在我也在他。因為故事飄來飄去。所以我們永遠期待新的故事。

作者為傳播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