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朱亞君專欄】連續假期的收心操,來說個叫人心疼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愛看書的小孩,過年時他口袋揣著紅包,搭車到光華商場的地下街舊書店,想要買幾本書給自己。
年節的光華商場十分擁擠,孩子一邊翻閱著書,不時打開外套口袋,深怕紅包被小偷扒走。
就在那一刻,一隻大手從他後肩重重拍下,書店老闆粗暴地掀開他的外套,瞄了一下,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如果你偷書被我抓到,你就完了!」
小男孩沒哭。事實上,他一動也不能。巨大的羞愧感包覆著他。
從那一刻起,一張純淨的白紙像被墨水潑汙。他變了,他變得更敏感、更怕犯錯。
他眼前的任何事情都不容瑕疵與汙點,手寫字的年代,只要寫錯一個字,他會把整張紙撕掉重來;寫作業時,他將尺放在每個字的下緣,務求工整;他也不容書有折痕,每本書都包上書套。
他還是喜歡看書,但每每走進書店,滿心害怕的是一會店門口的警報器會不會響起來⋯⋯
「我沒有偷書!」他在心理狂喊,但那時,小男孩不知道這就是焦慮。
他念了商專財政稅物科,這個每個數字都不容錯的課業,讓他更謹慎、過度謹慎。他也曾在蓋洛普民意調查公司擔任分析員,這個工作重點就在「除錯」,從某個喜劇的角度看,他很擅長這工作;但換個悲傷的角度,這工作卻讓他無時無刻重歷痛苦,焦慮如魅影隨行。
書店老闆那隻巨大的手,彷彿無時無刻都在他身後:「我警告你,我看著你!」
小男孩長大了,他念了心理系,又念了行為科學研究所,那是第一次,他把13年前被誤認是偷書賊的事情向同學說出口,也是第一次,他開始運用所學的知識,來改變自己身上類似強迫症的行為。
他甚至去開了一家二手書店,一家門口沒有放防盜器,書店裡不會貼著「偷書被抓到,罰XX倍書價」的書店。
他的專業讓他知道,這是一種童年創傷療癒的歷程,儘管他在臨床心理的諮商工作裡,但那舊時光華商場橋下,有個小男孩,還哭泣著。他得為他平反,他要把他找回來。
意中心理師跟我說這故事時,我們已經共同工作了十年、出版了近20本書。坐在冷氣略強的會議室,我感到悲傷。很多不解的事情一下都通了。
比如說,十年來,意中是我工作生涯裡最準時的作者。說好6月30日交稿,他一定在當天晚上11點59分按下傳送鍵,將稿子完整地送到我信箱。
又比如我們約定好一本書八萬字,交來的稿子,word檔打開,下方一定顯示著:字元數80,000。(這是早期,現在他已經放鬆了,偶有79,856字,他已經可以放過自己)
再比如工作的期間,每每我對他的稿子有意見回饋,他一定會慎重地到辦公室來,再三跟我確定我話語中每句的意涵。
我更想起的是我自己,小學一年級月考,母親去菜市場買菜,返回時經過學校,就跑來教室透過門上那個小小的玻璃窗探望我。
我抬頭看見了媽媽,開心的向她揮了手⋯⋯瞬間一個大巴掌從我腦門而下!
「考試就考試,東張西望甚麼!」老師粗暴地吼著。
我很想跟意中說,我理解。
我理解那個焦慮,我理解那個不容錯的自己。
我理解那個傷看起來微乎其微,它不影響我們長大成人,它不影響我們還是可以在某個領域獲得專業,它甚至不影響我們發亮發光。
但它啊。它就是個不斷流淌著膿瘍、永不癒合的疤。
你一生都在追逐修復,卻又不斷在暗夜裡跌進那個無盡的焦慮中,考核自己、評量自己、磨折自己。
〈我曾被當成偷書賊〉一文,意中心理師寫到了他的書序中。
我很感動,要把自己的傷揭開來並不容易。
請在意、並辨認孩子的焦慮吧。那些說不出口的痛,他們可能用咬手、拔頭髮、上學就肚子痛、上台就口吃,不斷洗手洗手洗手來表達。
焦慮無法永遠消失,但因為你的關心,焦慮可以被收攏,並越來越熟練的掌控、因應、調適。
不要讓焦慮,成為孩子一生的噩夢。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更多文章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